“但有錢真的幸福嗎?”何鑫歎了口氣。


    “不知道。”勒布說,“我隻知道沒錢活得很難受,對於低消費欲望的人來說可能還行,但對於高消費欲望的人就不行。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窮人有窮人的活法。”


    “老師,你沒窮過。”


    勒布躺上身旁空出的床位,抽出香煙沒點燃就那麽叼著,一時間悲喜交集。


    他的確沒窮過。


    也沒體會過窮。


    因為他的家庭能拿出足夠的錢給他揮霍,比如開間酒吧或者開家飯店,大不了關門,拿著剩下的錢去別的地方旅遊,等用光了,打個電話回去。


    錢好賺嗎?


    不那麽容易。


    對於路選對的人來說,錢也不那麽容易,因為70億人總會有人跟你選擇同樣的道路,每個人之間絕不可能是兩條平行線。


    那對於路選錯的人呢?進工地?進工廠?有夢想,隻是小時候沒努力,隻能老來學習,結果學完發現時間過了,自己的年齡不被這個行業接受......錢難!


    可說來說去,怎麽說都會扯到命運這條線上。命運,是自己創造的也不是自己創造的。是男是女,起點終點,在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大部分,起點的孩子目光狹隘,終點的孩子目光寬廣,學習、生活、目標、仕途,也就隨著所謂的命運一促到底。靠後天的改變,可能嗎?可能,但太少,少得幾乎幾根手指就能數出來。


    勒布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縈繞著百合的香氣,那是李澤和瑪麗特意去花鳥市場買的。


    他還是那個隻會躲在地下的酒老頭,他是位老師,但他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八竿子打不到的關係,卻是分別那麽多年後的相見。


    他還記得當年畢業時他對這幫學生說過的話:活出自己的快樂,而不是每天愁眉苦臉......


    結果,一別多年不聯係,再見會是這種情況。


    隻要何鑫打電話給他,他一定會捐個十萬八萬,說不定他還會親自去洛杉磯找最好的癌症醫生,但何鑫沒有,明明何鑫是當年他最引以為傲的學生......何鑫應該沒有刪掉他的電話。


    “老師,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麽?每個人都要死,那為什麽還活著?”何鑫顯得有些悲觀。


    “實......實現價值。”勒布糾葛地說。


    “價值?”何鑫哼哼兩聲,“什麽價值?軍人報效祖國,孝子陪伴父母,夢想者追逐夢想,但到頭來,空空如也。富人想著每天怎麽賺更多的錢,那他們看自己手上盆滿缽滿的錢會是什麽感覺?想賺得更多?還是就這樣,然後去旅遊?窮人想著每天怎麽賺更多的錢,因為他們要活下去,他們沒膽量去死,更別說旅遊,上頓有下頓無是經常性的事。而大部分的窮人,都是打工人,而打工人占了三分之二。這樣的價值,我不敢苟同。”


    勒布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個涉及到了哲學,他不是哲學家,也不愛哲學,要讓他回答太難。而他也不想去思考這麽具有深意又沉痛的東西。


    一邊天堂,一邊地獄,一左一右,一善一惡......人生就是悖論,悖論得讓人懷疑人生是否真的值得。


    “好好活著。”勒布坐起身。


    “好好活著?”何鑫偏眼盯著他那雙眼睛,很久未見,勒布還是那副模樣。


    “這是你現在唯一的價值。”


    “我唯一的價值就是讓兒子多活幾天。”


    “混賬!”勒布低聲說,“我已經說了,你兒子的病治不好!懂不懂?治不好!即使天王老子來了都治不好。雖然他是混血種,混血種的身體素質比人類的確要強,但混血種也有人類的血統,生老病死都有,晚期癌症這種在人類中都無法解決的事情,混血種怎麽解決?混血種都還混在人類中苟且偷生。”


    “那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麽?”何鑫喘息著。


    “看看你。何鑫,好久不見......順便和你說一句,帶著你兒子去他想去的地方轉轉吧。”勒布輕聲說。


    “老師!我還是想讓他多活幾天。”何鑫掙紮著坐了起來,紮針的手微微發抖。


    “你也配啊!”勒布聳聳肩,“帶著他去爬爬長城,逛逛水族館,去看一眼峨眉山黃山,再去喂喂海鷗,讓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大好河山,而不是在滿是消毒水的醫院。招聘的事,我會和艾瑪反饋......如果他死了,你想埋在哪裏?”


    “隨身帶著。”何鑫輕聲說,“帶著他去他還未去過的地方,他苦了一輩子。”


    “你也苦了一輩子。”勒布上前,摸了摸他的頭,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初次見麵的時候,那時的他那麽矮,那麽黑,一點兒也不出眾,卻也特別出眾。那時的他渾身都是堅毅,此時的他少了堅毅。


    他還是那個服從命令的毛頭小子,但被瀑布的衝刷下,他被磨去了棱角,變得圓滑。


    變了,一切都變了。


    但還能看到自己的學生還活在這個世上,這大概是作為老師最欣慰的事,即便學生過的好與不好,能再次看到自己的學生還活在這個世上,就是對老師最好的祝福。


    “想回學院嗎?”勒布俯身把他的頭抱在懷裏。


    “想回。”何鑫終於哭出了聲。他忍了太久,久到淚腺都已經麻木......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白發人送黑發人,可能是人生中最慘痛的事兒。


    勒布看著他的手。


    上麵除了舊的疤痕,還有新的傷痕......火燒、刀割、開裂、新皮換死皮、灰塵浸入傷口沒有及時清理被封在裏麵形成的黑塊、蒼老得不像這個年紀的皮膚......何鑫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的苦,哭到讓人無法想像。


    “我還是你的老師吧?”勒布問。


    “當然。”何鑫擦幹眼淚。


    “那我們先去撫仙湖,再去九寨溝,在這七天,我會陪著你和你的兒子,去好好欣賞這個世界,而不是被迫地活在這個世界。”勒布捂著那隻冰涼的手,溫度的關係,點滴也隨著解開的心加快了速度。


    “好!”何鑫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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