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複仇者【一】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剩下的事情,便隻能交給小籠了。


    小籠讓蘇家兄妹後退,並叮囑道:“這牆一倒塌,牆後的回憶對身處其中的你們倆也是個不小的衝擊,你們倆要做好心理準備。”


    蘇虯和蘇螭一起點點頭,各自的神情都十分凝重嚴肅。


    小籠獨自站在牆前,將雙掌撐於牆麵,不聲不響,卻已經開始和這堵牆較量了。


    小籠最開始也沒多少把握能推翻這座牆,可是當她真正下手了她卻發現這並不是一件難事——她的妖力在以一個她自己都沒法預料的速度提升,就好像一個被蓄積多年的大湖一夜之間衝破了攔截它的堤壩,簡直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這到底是福是禍,小籠自己也不知道。


    麵前的這堵牆也是一座堤壩,隻不過它擋住的卻是花豹女人過去二十年的全部經曆。


    或者說,噩夢。


    “啊!”小籠雙掌觸碰的牆麵漸漸出現裂縫,她再接再厲,拚盡全力也要弄塌這堵牆,“啊啊啊啊啊!”


    以小籠雙掌為中心,牆麵上的裂縫像蜘蛛網一樣迅速擴散,整個意識世界盡是牆體碎裂的咯咯聲響。


    “啊!”小籠深吸一口氣,最後用力。


    整麵牆轟然倒下。


    天空中響起女人淒厲之極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蘇螭捂住耳朵,不僅是雙耳,她的內心也無法承受這樣尖利的慘叫聲。


    那是花豹女人的慘叫聲,聲聲在耳。


    第一隻白色的小老鼠從坍圮的牆後爬了出來,跐溜溜跑走,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越老越多的白色小老鼠從牆後蜂擁而至,它們翻過塌牆,跑過蘇螭的腳底,有的甚至爬上她的身體,從她的肩膀上縱身朝前躍。


    成千上萬的老鼠湧了出來,到最後,這些可憐的小老鼠似是被浪花推著擠著,身不由己地從牆後翻滾而出。


    一直站在牆前的小籠朝蘇螭伸出一隻手,蘇螭握住她的手,被她帶著踏上廢墟,走進牆後的世界。


    那些原本混亂模糊的身影都成為真真切切的實影。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和女人,可以捆住四肢的手術台,淌血的金屬托盤,角落裏散發出惡臭的生物垃圾,被割開的喉嚨和肚皮,被重新填補的皮膚與指甲……


    滴答。


    滴答。


    滴答。


    牆上掛著一麵時鍾,秒針一圈又一圈地轉動。


    滴答。


    滴答。


    滴答。


    電擊槍被刺進身體,有火焰燃燒在腳下,透明的水裏出現了自己的臉。


    滴答。


    滴答。


    滴答。


    “……我為什麽還活著?”


    “因為你還有用。”有人這樣說,“等找到可以代替你的人,你就可以死了,說實話,你的身體,也確實沒什麽價值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秒針還在轉。


    蘇螭一回頭,便在牆角見到那個神情木訥的花豹女人,她麵朝牆壁而坐,頭上一米多高的位置懸著那個時鍾,秒針始終在轉,她嘴裏喃喃跟著秒針數數,額頭卻一下接著一下地撞在牆壁上。


    生不如死,度秒如年。


    蘇螭不忍再看。


    ---


    蘇螭一醒過來,便看到千帆關切的眼。


    “蘇螭?蘇螭!”千帆拿手在她麵前晃了晃,關切道:“你還好吧?”


    蘇螭身體了一陣惡心反胃,她猛地轉過身,對著空地幹嘔起來。


    “蘇螭!蘇螭!”跪在花豹女人腦袋前的小籠急道:“快幫我壓住她!”


    已經是苟延殘喘的花豹女人忽然回光返照一般,身體劇烈抖動起來,她瞪大雙眼,鼻孔強烈收縮,不僅如此,她的牙關咯咯作響,喉嚨裏也漸漸發出了迷亂的聲音,“嗚!嗷……嗚嗚!呃!”


    花豹女人的身體抖動得越來越厲害,她的雙腿已廢,雙手卻還能動,她便用著這兩隻傷痕累累的手,前後左右用力揮動,任何人想去握住她的手,都會被她以更大的力氣甩開。


    她抗拒任何人的碰觸,就像大腦裏抗拒著這二十年被迫揭開的殘酷記憶。


    “花豹!花豹阿姨!”蘇虯用力壓住她的肩膀,俯身湊近她的臉,呼喚道:“是我啊!我是小龍啊!我是蘇難和蘇弈的兒子,我是小龍啊!”


    聽到蘇難和蘇弈的名字,花豹女人原本瞪大的雙眼裏有一瞬間的失神,這種失神很快被冷酷與機械所取代,但很快,混亂與痛苦又回到她的眼底,她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嘶聲嚎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抓!抓!抓!”花豹女人突然伸手掐住近在咫尺的蘇虯脖子,咬牙怒吼道:“抓抓抓抓抓抓抓抓!”


    “蘇虯!”蘇螭和千帆手忙腳亂地去拉花豹女人的手。


    可是不待她們倆用力,花豹女人自己卻又鬆開了手,衝蘇虯大聲叫嚷道:“跑!跑啊!跑啊!”


    人高馬大的蘇虯從懂事起就沒哭過,這會兒卻徹底紅潤了眼眶,他握住花豹女人的雙手,哽咽道:“阿姨……”


    “……小龍……”有那麽一瞬間,花豹女人似是認出了蘇虯,但馬上她又蜷曲起身體,痛苦萬分地尖叫,“殺殺殺殺殺殺!殺!殺呀!殺了我!殺了我呀!痛!我好痛!痛啊啊啊啊啊!蘇難!蘇弈!救我!救救我!殺殺殺殺殺!”


    蘇虯慟哭失聲,像個小孩似的抓著花豹女人的手不願放開。


    千帆抽出自己的匕首,放到蘇虯和蘇螭麵前,說道:“雖然我沒有一起去,但我想象得到你們在她記憶裏看到的那些真相,舍不得是沒有用的,痛苦自責也是沒有用的,幫她痛痛快快結束這一世磨難吧,如果你們不忍下手,就由我來做這件事。”


    蘇虯沒有接匕首,接過匕首的人,是蘇螭,但馬上,匕首就被哭紅了眼的蘇虯奪走了。


    “我是哥哥。”蘇虯哀慟道:“我保護不了她,但是這輩子,我要保護好我的妹妹。”


    蘇虯將匕首對準花豹女人的心髒,他最後看向她。


    花豹女人看到胸口上閃著寒光的匕首,渾濁的雙眼裏似是最終見到了希望,她安靜下來,顫抖著伸出一隻手,握住了蘇虯執刀的手。


    蘇螭同樣伸出手,握住了花豹女人的手。


    三隻手握住了同一把匕首,匕首向下紮進花豹女人的心髒,誰也不知道最終是誰殺死了她,或是解脫了她。


    花豹女人偏過頭,幹涸的雙眼裏落下一滴晶瑩的淚,便再也沒了氣息。


    二十年前,二十年後,像是經曆了兩輩子,卻終未得到善終。


    作惡必嚐惡果,為善卻未必好報。


    蘇虯匍匐在花豹女人的屍體上,慟哭失聲。


    蘇螭呆呆坐在地上,看看花豹女人,又看看自己的哥哥,眼神迷茫脆弱。


    小籠幾步膝行而來,將蘇螭抱進懷裏,無聲地安慰。


    千帆歎一口悠長深邃的氣,獨自站起身,環視這一間狼藉遍地的囚牢後,默默朝外走去。


    ---


    千帆將這個小小營區裏的屍體全都拉到主帳篷外清點了一遍,等到小籠從帳篷裏走出來,她才走上前,說道:“那邊地上的每張臉你都去認一遍,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小籠嫌惡地瞥了那堆屍體一眼,但還是依言走上前,低頭就著火光一一看去。


    這一看,小籠也看出了千帆擔心的問題,“還真漏了,把我和蘇螭鎖在隔離室的那個家夥不見了。”


    千帆盡管累得腰酸背痛,但還是堅持問道:“長什麽樣子?如果沒跑遠的話,我去追。”


    小籠摁著自己的額頭往樹林裏搜了一遍,搖頭道:“沒找著他,可能已經出了樹林。”


    千帆點點頭,又朝主帳篷裏瞅了一眼,問道:“那倆兄妹怎麽樣?”


    小籠歎氣道:“可想而知。”


    千帆看了眼天色,說道:“天已經快亮了,把他們勸出來吧。”


    小籠還未開口,蘇虯和蘇螭已經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走吧。”千帆說道:“花豹已經沒保住了,總要保住你們倆。”


    蘇螭搖搖頭,說道:“還不能走。”


    千帆和小籠相視一眼,都不知道蘇螭想要做什麽。


    “安全局很快就會追過來,這些人的餘黨說不定也會卷土重來。”蘇螭說道:“不能把花豹的屍體留給任何人,也不能讓這裏的秘密被別人發現。”


    小籠從其他帳篷裏搜羅來兩桶汽油,將這些汽油由外往內,悉數澆到主帳篷上。


    蘇虯從篝火裏舉了根火炬過來,輕而易舉將主帳篷點燃,大火一下子躥上去,轉瞬將主帳篷吞噬。


    隔離室、實驗室,死去的花豹,被丟棄在角落裏的動物屍體,也全都被火吞噬了。


    如果一切都能終止在這場大火裏,那該多好。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


    他們四個人站在大火之外,瀲灩的紅光照亮他們每個人的臉,失落的、痛苦的、傷心的、無奈的臉。


    “蘇虯,蘇螭,接下來,你們想怎麽樣?”許久之後,千帆開口問道。


    蘇虯黯然卻執著道:“這隻是他們的一個營地,我要去找他們的基地,把這一切終止掉。”


    蘇螭說道:“要想辦法把花豹的實驗數據銷毀掉,也要把他們目前掌握到的一切成果毀掉,否則後患無窮。”


    千帆點點頭,說道:“行,我跟你們一起去。”


    小籠想起那個逃逸的男人,說道:“隻要找到那個會說中文的家夥,說不定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的基地。”


    “走吧,先去把傷治一治。”千帆調頭先走。


    其餘三人跟著往前走。


    蘇螭回頭看向身後的火光,嘴唇抿得死緊。


    前方的小籠停下腳步,靜靜地等她。


    蘇螭看了會兒大火,便扭過頭,繼續朝前走,發現小籠在等自己,她抬頭衝她苦笑。


    小籠也笑,伸手牽住蘇螭的手,“走吧。”


    “嗯。”蘇螭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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