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韻曦——


    世說,神女愛眾生。


    我是這個世界最年幼的神,也是最後一個由天地混沌孕育的神明。


    大概因為這種自出生就淩駕在萬物之上的原因,我對弱小的生靈,總是帶著一絲同情和悲憫。


    看弱小者哭泣,我會溫柔的詢問,得知那些理由時,我總是覺得很疑惑,這有什麽好哭的。


    人類,真是一種很神奇的生靈。


    於是我便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觀察人界上,這群沒有修煉資質,隻有短短數百年壽命的蜉蝣。


    他們會許下一個個承諾,然後又背叛自己的承諾。


    會有人跪在死去的父母床前痛哭流涕。


    也會有人圍著父母的屍體,為家產分割而爭論不休。


    有深夜挑燈讀書的書生,高中後,拋棄了糟糠之妻,也有金榜題名的狀元郎,跪在大殿,拒絕了公主。


    這真的很有意思。


    自我出生起,便是在沾花娘娘麵前長大的,很少在外界露頭,也不像後來那樣,有著許多許多信仰我的人。


    所以他們信奉的,大多是在我之前的那些神明。


    聽沾花娘娘,我名上的“哥哥姐姐”,有因為無法忍受漫長的歲月,而主動歸於虛無的,也有為了天下蒼生而死的。


    最多的,應該是超脫了世界。


    超脫那兩個字,對於我實在太遙遠了。


    我問沾花娘娘:“天地間,有著神、仙、妖、魔,人,但是唯有人類,是最弱也是最卑賤的存在,最多隻有短短數百年的壽命,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他們依舊生生不息,沒有消失。”


    這個問題,我想不明白。


    無論是天荒還是戰亂,無論是瘟疫還是洪水,無論是他們彼此之間的自相殘殺,還是妖魔肆虐橫行,他們依舊那樣頑強的活著。


    沾花娘娘算是一個很好的人,也是一尊和我一樣誕的神。


    她靜靜看了一會,開口道:“人類是最有潛力的生靈,他們不卑賤,他們之間懦弱的可以毫無自尊跪下求生,勇往者亦會拿起手中尖刀,報仇雪恨。”


    “不要小瞧人類。”


    沾花娘娘說,我是生來的神,肩上有著背負的義務。


    我有著幾乎與天地同壽的壽命,不用修煉亦有著強大的神力,生來就站在了這個世界的最頂端,所以我的義務越大。


    那時候我還年幼,神力並沒有完全掌握,隻能待在淨水閣。


    再看到世人求沾花娘娘和其他神明時,忽然出現,嚇對方一跳,再滿足對方許下的願望。


    離開時,就聽到對方跪下崇拜的喊我神女,這種感覺,讓我清楚的感受到了自己和這個世界的某一種聯係。


    所以後麵,我時不時會忽然出現,滿足人們的小願望,這些舉手之勞,卻讓我的名聲在人界漸漸的響開。


    這算是我打發寂寥時光,唯一的樂趣了。


    後麵的天地浩劫,沾花娘娘死了,為了天下蒼生而死的。


    我的日子便越發的無聊了。


    其實我不喜歡這種日子,也不喜歡從出生起就賦予在身上的義務,更不喜歡,我的出生是為了平蕩下一場天地浩劫而出生的。


    後麵魔神出現,我的神力並沒有完全的蘇醒,隻能和其他人一起,與魔神拚得兩敗俱傷,終於將魔神封印。


    我也因為神力短暫的衰竭,在人世間輪回。


    隻是我沒想到,我會和魔神相愛。


    我和他都是這世間僅剩的神了,不過我們倆一正一邪。


    一個因殺戮而生,一個為救世而生。


    可能後來者不信,我愛他,同時我也愛天下蒼生。


    愛他是我的選擇,愛天下蒼生是我的本能和義務。


    其實,與其說愛,不如說可憐弱小者。


    我和魔神並不合適,所以我們很多世都彼此糾纏,沒有圓滿的在一起,這也算是天道和世界規則對於我們相愛的反對。


    後麵,我轉生成了雲清宗的師姐,經常除魔衛道的我,也有了小神女的稱號。


    隻要結束了這一世,我便可以回到仙界。


    隻是我沒想到,這一世我碰到了一把將我刺穿的利刃,一個來自人界被我帶上來的凡人。


    我知道她想殺我,但是我沒放在心上,因為我不相信她做得到。


    在被她殺了以後,我到了仙界,心中又驚又怒,幾十萬年頭一次產生這麽大的情緒波動。


    我感覺我被背叛了。


    被卑賤的凡人和信徒背叛了。


    我給予了她修煉的機會,用心頭血改變了她的資質,結果最後,她殺了我和我最愛的男人。


    回到仙界之後,我什麽也沒做。


    我知道,修仙界會有很多討好我的人,會毫不猶豫的追殺她和洛鬱。


    “阿寒。”


    這是我頭一次喊一個凡人的名字。


    我在等她跪在我的麵前,就如同那些凡人一樣,跪在我的麵前祈求我的憐憫。


    可是我沒等到,仙界和魔界的矛盾越來越激烈,最後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我自戕了。


    成功阻止了兩界繼續交戰。


    如果珩淵再繼續下去,仙魔兩界隻會兩敗俱傷,損失慘重,而他造下的這一係列殺孽,終究逃不過天地的製裁。


    那種揮之不去不祥的預感,讓我來不及多想,隻能撲上去抱住殺紅眼的珩淵,用命作為代價,平息了這一場戰爭。


    等我。


    等我活過來,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


    但這句話我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隻能在他的懷抱裏咽了氣。


    再次醒來,是在我最厭惡的人身體裏麵。


    隻是瞬間,我便明白了珩淵的打算,開始期待我們倆以後的生活。


    可是,我們都算漏了。


    算漏了這個,即便在修仙界殺了我們倆,但是,我們依舊沒有放在眼裏的螻蟻。


    她采取了玉石俱焚的辦法,弑神了。


    身體被骨劍貫穿的那一秒,排山倒海的痛意險些將我淹沒,我試圖向人界求救,運用信仰之力,可是沒有用。


    因為殺我的這把劍,就是人界血淚打造成的。


    我心中一沉,險些崩潰


    天下蒼生,拋棄了我。


    我好恨。


    早知道這樣,就該殺了這個螻蟻。


    我是神,是人人信奉的神女,這個螻蟻怎麽敢動我。


    我的神格消失了,我的靈魂被拉進了煉獄,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地方。


    耳邊是一個個人類的質問聲和辱罵聲,絲絲縷縷的因果纏在我的身上,讓我掙脫不得。


    我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隻要我把這些人的人生都體驗了一遍,我就可以逃脫這種煉獄。


    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欣喜若狂。


    但是一抬頭,是密密麻麻黑漆漆的因果,我忽然低下了頭,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


    我知道,我這輩子都逃不出去了。


    可是我依舊不甘心,日複一日的等著那個女人的出現。


    她弑神了。


    一定會遭到天譴。


    可是我等得麻木了,等到神魂一次次崩潰,一次次的大喊我錯了,都沒有再看到她。


    ——


    在這個由規則與因果組成的牢籠中,瘋瘋癲癲的女子,手指摸著一條條因果線,笑嘻嘻的喊:“我是神女,神女愛眾生啊。”


    神女愛眾生。


    在她拋棄眾生的那一刻,眾生也拋棄了她。


    ——


    而另一個牢籠,關著的,是魔神。


    密密麻麻的因果線讓他一次次的窒息而亡又重新複活。


    無數次凡人的輪回,經曆那些凡人所經曆的一切


    魔神想過各種辦法,可是他都沒有成功,就連手指都動不了,隻有眼珠子能動。


    魔神神情麻木又痛苦,看著不遠處的單韻曦。


    可是,他看到見她。


    她看不見他。


    ——


    事實上,即便他們能越獄,也是另一種維度。


    因為他們倆,真正的死了。


    他們,此刻本身就不存在了。


    他倆本身就是寄托於這些無數因果線,此刻他們是無數因果線組成的,因果線一旦沒了,他們也沒了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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