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情人節的夜晚。


    應付了一天矮人唱歌的少女緩緩走進了休息室,往日利落的步伐變得有些遲緩艱澀。


    耳邊似乎還回響著那種尖利抓狂的聲音,她完全沒聽清赫敏說了什麽,一頭倒在了床鋪。


    甚至來不及道聲晚安,意識就陷入了沉淪之所。


    半夜驚醒。


    她晃了晃進水的大腦,猛然想起,是不是有幾個被特別標記的禮物還沒看?


    就說忘記了一件事!


    無奈揉了下頭,她悄無聲息地溜下床,跑到那堆黑色的小山前,對沙發邊係掛著的一枚珠子施了個照明咒。


    微弱的,淺淺的銀白亮芒映向四周,光線有些勉強的黯淡。


    能看見就沒問題。


    哢嚓——


    猛一回頭,瑞拉定了定神,才發現是木板發出的聲響,頓時鬆了口氣。


    幸好沒驚醒對方。


    赫敏的睡眠一向不深,尤其對燈光和紙頁翻動的聲音敏感,不知道拆包裝盒會不會也是一樣,她隻能祈禱待會不要向對方用上閉耳塞聽。


    將重點再次放回眼前,少女的目光在眾多物品間不斷遊移。


    “嘶,這個包裝有點眼熟……”


    眼眸倏而一眯,瑞拉上前取出了那個藍紋紙帶,稍微掂了掂,很大,但並不重,不但包紮精美,封口處也用心細致。


    這下她基本可以確定了,對方是個女孩,不過,這個圖案似乎在哪見過?


    最近被裏德爾的事耗費了太多心神,她捏了捏眉心,還是決定先放下了在龐雜的記憶裏大海撈針,轉而拆開了包裝。


    出乎意料。


    竟然是一個枕頭。


    旁邊還有封整齊擺放的乳白色信件,拿到手上能聞到股甜杏和油墨交融的氣味,字跡被刻意描繪得與平日大相徑庭。


    圓滾滾的,像森林間嬉戲打滾的小鬆鼠。


    細看卻是格外的齊整漂亮。


    瑞拉笑了。


    她心道,對方怎麽會覺得自己看不出來呢?


    明明每天都會映入眼簾。


    「柯林斯同學:


    你好,我是一個拉文克勞的三年級,首先聲明,我們並不認識,這應該也不算是封情書,但,好吧,事實上我確實很喜歡你——我不是那些討厭的,隻會傻乎乎盯著一張臉的男孩!


    或許,我也希望你能多考慮一下,現在還不是個戀愛的好時機,和朋友去圖書館寫論文應該是個更不錯的選擇?(此處咒語隱形)總之,你是全年級最棒的女巫,聰明,勇敢,溫柔,善良,不止美麗,你的朋友一定會覺得認識你是件無比幸福的事!


    以及,我真的很喜歡你在決鬥俱樂部施咒時的樣子,就像一個真正的決鬥大師!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已經學會五年級的咒語了!這真令人欽佩,我想我也應該更努力了。


    最後,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是覺得你最近總是臉色不太好,這個枕頭上麵被我施了一些安睡魔法,真的很有效果,希望能幫到你!


    by: 一個陌生的拉文克勞女孩」


    看完這封盡力掩飾卻難藏熟悉的書信,她的目光向身後黑乎乎的大床投了過去,聽著那道平穩的呼吸聲,頓了頓,默默垂下了眼簾。


    別有圖謀的接近卻收獲了對方的一片真心,這並不公平。


    她握著信沒什麽表情地想。


    赫敏·格蘭傑,冉冉升起的明星,格蘭芬多級長,魔法法律執行司副司長,前途一片光明燦爛。


    對方的人生是曠野,而不應在沿河過處的浮萍駐足留神。


    她歎了口氣。


    明明已經很盡力保持距離了。


    不是跟她做朋友是件幸福的事,相反,跟她太近的人總是不會收獲太好的結局,是噩夢,也是詛咒。


    但她不會選擇回頭,因為結局意難相平,所以她寧願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轍。


    就這樣吧。


    她願意承受任何代價和後果。


    留下的傷疤不會輕易抹去。


    隻有全意的信賴和溫暖,能讓破碎的靈魂從過往的潰敗與痛苦中逐漸粘合,成為如今這個看上去精神穩定又舉止得體的人。


    不是醜陋邪惡的食死徒,不是背負罪惡的重刑犯。


    但這個靈魂,從不是什麽美好的、值得拯救的靈魂,是吝嗇的,脆弱的,總想要別人先不計後果的付出,做出承諾,才會小心翼翼地拋出那一點點真心的靈魂。


    可是勇敢的小女巫總是赤誠一片,不怕疏離,不懼艱辛,堅定不移地靠近。


    暑假寄來的三十六封牛皮卷,是真心,手上塗塗改改的匿名信,是真心,費了許多心力的咒語枕,也是真心。


    她怔了怔,忽然覺得虛浮的意識在陌生的時代有了一處停泊靠岸。


    謝謝你,赫敏。


    認識你才是件真正幸運的事。


    ——


    重新整理好情緒,她繼續看向那座禮物堆成的小山丘,不得不說,某個盒子在其中實在大的有點突兀。


    金粉黑麵,倒是一副相當奢侈的樣子。


    她下意識想,是不是某個財大氣粗的小少爺,很快又打消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們的關係還沒有好到可以互送禮物。


    雖然上次聖誕節的確讓她挺意外的,對方送來了一支極其昂貴的寶石玫瑰,但那極有可能是盧修斯.馬爾福的吩咐。


    如今,更別說在這麽引人遐想的一天送來什麽東西。


    對方給哈利送禮物的可能性還大點。


    她這麽想著,順便把盒子拆開了。


    一件禮服?


    光滑的綢緞順著指尖往下滑落,像流動無聲的水,顏色卻是分外張揚的紅,極明極豔,僅僅是目睹,就仿佛能看到穿上它時裙擺過處燃燒的一片火焰。


    她搖頭失笑。


    到底是什麽時候,她給了對方這種能將如此外放的顏色穿在身上的錯覺?


    又或者,隻是出自對方的個人喜好?


    那她恐怕要和紮比尼先生的審美背道而馳了。


    沒錯,布雷斯.紮比尼。


    她將那張隱藏在盒子最下麵的綠色小卡片拿出來,上麵寫著幾句漂亮又散漫的字跡。


    「by:布雷斯


    隻能想象到柯林斯小姐穿上的樣子,所以,不管有沒有機會得見,這條禮服長裙,都歸您所有。」


    行吧。


    至少態度良好。


    雖然說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什麽可能穿這件禮服了。


    將盒子收好,她又到那堆包裹前認真巡視起來。


    鑒於在黑暗中找東西真的相當不方便,聲響也不小,瑞拉就隨手施了幾個飄浮咒。


    看著大包小包一同漂浮在空氣裏的模樣,她挑了挑眉,感覺清晨的時候就應該在餐桌上布下這種咒語,防止那些掉落的包裹和貓頭鷹糞便弄髒食物。


    現在,這麽一個個看過去,大部分的包裹署名都是恨不得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


    就算有些正常的,也很規整地在封麵上寫了自己的名字。


    赫奇帕奇的最多,格蘭芬多的也不少,拉文克勞的也有,斯萊特林的隻有兩三件。


    每個送禮物的人她都記住了,準備有空回禮。


    不過八九成的禮物她沒有拆,隻是用飛來咒仔細地放到了施過無痕伸展咒的箱子裏。


    這是她去年暑假從莊園裏拿來的。


    說起來,無痕伸展咒的使用一向被魔法部嚴格控製,尤其不能做私人用途,極易被懷疑抓捕。


    不過,再嚴苛的條例製度,都無法約束一個曾經發動過暴亂,參與過恐怖襲擊,道德感和法律意識稀薄的黑魔法瘋子。


    除了冥冥間的秩序,這世間不存在任何能夠阻擋她的東西。


    想到這,她不自覺撫了兩下手中的新戰友,銀鍛木,鳳凰羽。


    獨特的杖身即使在昏夜間都閃爍著零星微光,就像一盞前行指路的明燈,永恒不滅。


    柔和的、意外靈妙的搭配。


    是漫漫長世中,她無論怎麽想都預料不到的選擇,紫杉,山楊,黑刺李木,她都用過,唯一不變的是龍神經。


    她從沒想過鳳凰羽毛的降臨。


    她更沒想到的是這樣友好且不賦予偏見的組合。


    時至今日,她依舊很難忘記第一支魔杖。


    大半個世紀前的那年夏季,那場艱難的分院,她拿著極富惡名的紫杉木,隻身一人走進了獾院的明黃長席。


    全場嘩然。


    連那位鼎鼎有名的菲尼亞斯·布萊克校長都從座位上徑直站了起來,想看看分院帽到底出了什麽毛病。


    一個純血家族的後裔,一個黑巫師的親生血脈,怎麽會分到赫奇帕奇?


    少女垂著頭迅速坐落在了席末,不聲不響。


    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好的。


    即便想改變也無力回天。


    她努力爭取過了。


    “我,我可以去格蘭芬多嗎?”


    「為什麽呢,孩子,格蘭芬多有哪裏吸引著你呢?」


    頭頂傳來的聲音很溫和,似乎有一點好奇,更多的是不可言說的堅定。


    “家人。”


    她想了想,腦海裏忽然躍出了這個詞。


    「原來如此。」


    「可是,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運去處,格蘭芬多並不是你將要踏上的路程。」


    「孩子,去擁抱你獨一無二的人生吧。」


    “什麽意思……”


    “分院帽先生也覺得我不配去格蘭芬多?”


    「不不,孩子,沒有任何學院是配與不配的。」


    分院帽的聲音很神秘,帶著一點捉摸不透的遊離,它悠悠補充道。


    「隻是命運的選擇。」


    「不過,我想你的軌跡今後會發生一點變化,或許不必完全依照既定進行,既然如此……」


    “赫奇帕奇!”


    耳畔濺起了一道水花。


    她愣了愣,突然收回了這絲久遠的思緒。


    其實時間會衝淡很多很多事,比如,她已經不會對當初的彷徨和憂慮感同身受,那時所擔憂的未來,如今早已成為無法回到的過去。


    她也少見會想起舊時的雨夜,故友,和那個充滿遺憾的靈魂。


    過往的所有像一陣風輕盈飄走,隻偶爾在午夜夢回間看到打濕的枕邊,想到曾經真的過去了太久太久。


    數萬個日日夜夜。


    不變的是軌跡間奔跑。


    有時候她也會想,曆經了這麽多歲月變遷,人世隔離,她還是她嗎?她沒有變嗎?


    可又為什麽,每一世的魔杖都告訴她有所不同?


    ——


    她曾為一支魔杖舉行過葬禮,一支魔杖又為她送上過挽歌。


    山楊木曾是她上輩子最親密無間的夥伴,可惜死在了大戰前夕。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沒有再用過魔杖。


    或許人隨著長大,靈魂就會慢慢被禁錮。


    曾經很多用得順手的魔杖,如今都變得阻塞,似乎隻有那一個,多年如昔。


    直到很久的以後,她又從弗羅斯特家族的倉庫中偶然尋得了一根合手的黑刺李木魔杖。


    這是除了原本那支後,再次讓她感到施咒算得上流暢的魔杖。


    不知是誰的遺留。


    可惜,黑刺李木雖不負‘戰士’的美名,卻要經過最嚴寒的霜凍才能結出最甜美的果實,與主人經過無數次的危險與困難,不斷磨礪,才能成就最後令人難以置信的忠誠。


    結果很顯然。


    她還沒和這個魔杖契合成最完美的靈魂伴侶,就先一步離開了人世。


    意識回歸,少女歎了口氣。


    有時候,她真覺得在漫漫長河間,能證明自己依舊如昔的,反而是某種令人咂舌的運氣。


    很少見過這麽從一而終的追隨了。


    挑了挑眉,她的目光不自覺被那個先前留下的雪鬆木盒吸引,蒼蘭淺香,黑鍛玫瑰。


    是如此熟悉的,陌生。


    緩緩拆開了包裝,箱子裏的東西頓時一目了然。


    她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什麽?


    通體漆黑的杖身,頂端雕刻著菱形的符紋,十三又三分之一寸,修長有力。


    是魔杖。


    是那根她前世還未來得及完全契合的魔杖。


    怎麽會!


    動作有些顫抖地拿起那根看似寂敗的枯枝,與外表不符的是,入手那瞬間陡然爆發出的強大魔力悸動。


    它也在為這場久別重逢歡呼。


    洶湧的能量匯成一汩汩暖流,從指尖穿透全身,像在寒冬中泡進了溫泉,那是種發自靈魂的徜徉。


    心下安定。


    她摸著熟悉的木紋,突然有點激動,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從前的遺憾似乎在被一點點撫平,她在新的時代回頭,找回了舊日離散的故友。


    何其有幸,失而複得。


    安撫地碰了碰杖尾的凹紋,這是她從前的習慣,魔杖感受到熟悉的觸摸,尖端猛烈地躍出了一簇紅光,又慢慢平息消散。


    像是喜極而泣後,隱忍不宣。


    她也冷卻了下泛起波瀾的心,拿起了旁邊不起眼的卡片。


    隻是最普通的白紙,黑字。


    「by:


    一根魔杖隻有一個主人,它永遠屬於你,每個世界。」


    很簡潔的一句話,像寫它的人那樣。


    無聲看了半晌。


    她忽然笑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依舊是這樣的選擇?


    明明有無數條走向光明與遠方的路,可是,那個身影還是義無反顧地奔向了永夜,走進了深淵。


    隻為了,一次次重逢。


    “人總不能永遠活在過去,對吧?”


    “未來還有很長很美好的旅程。”


    “往前看吧,西奧多。”


    可是。


    沒有你的前路,不是未來。


    世界邊緣的靈魂甘願無家可歸,在無際的時空間流浪不息。


    也要,賭一場宿命的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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