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常說,七月八月看巧雲。


    可是一陣急促鑼聲打亂了上河莊的平靜。


    “所有人都出來,打穀場集合,一刻鍾之後開始收驗租子!”


    “全都快點!少他娘哭天抹淚地磨蹭。”


    絮兒手腳麻利地裝好幹野菜,嘴上低聲抱怨:


    “這群狗雜碎,這麽會擺譜打鑼,怎的不搭個戲台子算了!”


    半路上絮兒遇上丁小棗,黑瘦幹癟的小姑娘嘴裏沒一句好話。


    “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也就是投胎得了個好姓兒。


    要不是大東家老了,哪裏輪得到他蹦躂,看那做派,使喚牲口似的……”


    絮兒一巴掌蓋在小棗嘴上,壓低聲音道:


    “活仙兒,快消停會吧你,等會兒讓狗聽見了,還不得上來撕了你。”


    兩個小姑娘擠眉弄眼的,很快便站到人堆裏等著。


    “今年他再鬧幺蛾子,老娘豁出去下輩子還恩,也得薛大善人麵前求問個清楚明白!”


    顧雲實打實悍婦一個,牙縫兒裏蹦出這句明明聲音不大,但絮兒和丁小棗還是聽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近幾年秋收都不大平靜,疲乏加上憂慮,日子越來越難。


    眼看著人頭聚齊,一個絡腮胡子使勁兒敲了幾下銅鑼。


    “傳大東家話:今年風調雨順,老天爺賞臉,各位照應田地著實辛苦。


    但,朝廷抵禦外敵,陛下管著山河百姓,他老人家也那叫什麽詞來著?總之也辛苦了。


    咳咳!


    所以啊,這個……今年的租子要漲一漲……”


    拿腔拿調的麻六,可是捅了上河莊的馬蜂窩。


    顧雲兩膀子一甩走上前來,麵對麻六就是一口唾沫。


    “嗬呸~~狗腿子長熊臉,沒得一處有人味兒!”


    麻六又不是第一次來上河莊,舉起破銅鑼遮麵,險險躲過唾罵,兩頰抖動幾下,終是忍住抬腳的衝動。


    “潑婦,速速躲開!別怪六爺一腳送你進糞坑。”


    胡伯娘扯扯絮兒的袖子問:


    “丫頭他說要送一斤風箏?”


    絮兒:“不是的伯娘……”


    胡伯對著自家老婆子大聲嚷嚷:“你別打岔!”


    胡伯娘:“我沒打她。”


    絮兒無奈看一眼身邊的小棗,伯娘的耳朵越來越聾了。


    前方麻六還在叫囂:


    “石羅鍋,你也是上河莊的老人了,有些規矩還用我教你嗎?”


    五尺不到一彎腰老者咳嗽幾聲,語氣透著無力。


    “麻六,你也不用這麽刮骨熬油地榨我這些可憐人。想當年我們找上薛大東家,是奔著活命來的……”


    “你死了嗎?”


    麻六不願聽他嘮叨,還大東家?能喘幾日都不曉得呢,管的著這荒僻之地!


    “你!”


    張大嘴怒喝:“你娘教你這麽說話的?”


    這人以前靠殺豬宰羊度日的,腰上時時別著什麽祖傳寶刀,麻六帶來那些異母親兄弟還真有些怵他。


    麻六既然敢端這種飯碗,自然有自己的底氣。


    “張屠夫,看來還是你日子清閑,不防就先去你家吧。”


    絡腮胡子也難以擋住他臉上的邪惡笑意,胡伯娘又問身邊的絮兒:


    “他管誰叫毒婦?”


    絮兒在她耳邊大聲道:


    “麻六要漲租。”


    胡伯娘問:“咋?他還要養豬?”


    麻六抬手指著人群裏的胡家娘子和絮兒,跟身邊跟隨的兄弟道:


    “呔,那兩個女子閉嘴,一個聾一個癲。那是少東家要漲的,滿口胡言。”


    叫石羅鍋的幹巴老頭咳嗽一陣方才開口:


    “這麽多年仰仗大東家過活,按理說人家漲租,咱們佃戶沒得說。


    隻是這事曆來有規矩。


    豐三載漲半,豐十年漲一;旱澇減作五,生死全由天。


    咱鬆縣連旱三年,該不是你這潑皮豹子膽,在大東家與我們窮佃戶間兩頭得好吧?”


    麻六神色有一瞬慌亂,後想起薛尋吩咐,很快鎮定下來。


    十幾雙眼睛盯著,總有能發現他蹊蹺之處的。


    上河莊地方偏,良田少,哪怕薛貴信善名遠播,此處的佃戶也不過區區十戶。


    雖活得依舊不容易,但鄰人和善互助,睜眼勞作閉目睡覺,倒也一年又一年的挨到今日。


    薛貴信以極低的地租佃田給他們,算是感念這份恩德,從五年前首次加租開始,他們便沒起疑過。


    至去年,僅僅地租已經漲到六成半,再漲,稀粥野菜都不夠他們活到下次收糧!


    麻六說絮兒癲,她自己也認的。笑話,不顛怎麽活命?


    初到上河莊,得知麻六收的地租與大東家約定的對不上,她就已經跟那些人打過一架。


    雖然沒攔住麻六等人搶糧食,但他們也沒落到好,帶著傷走的。


    事後全村人都堵在她那個茅草棚子裏,看傷敷藥,端水送湯,說她魯莽不要命,卻也讚賞她無懼兩腳狗。


    第二年時,絮兒就帶著全村的人把糧食藏地窖裏,麻六雖然不事生產,但能估算畝產大概,得知數量對不上,奈何翻遍村子就是沒找到。


    今年是絮兒第三次交地租了,家中依然隻留下五成地租,她不欠大東家的,但也別想給著就租契,來多拿她一粒糧食!


    石羅鍋發問之後,麻六沒急著反駁,足以讓他們懷疑麻六在兩頭搜刮。


    顧雲雙手掐腰,斜著身子不正眼看他們,就是嘴裏的話句句帶刺。


    “哎喲羅鍋叔,誰家的狗能承認吃兩家飯啊?”


    麻六:她在諷我認兩個主子?


    胡伯娘:“薛家要請咱吃糧雜飯?”


    胡伯拉著她道:“哎呀你別添亂。”


    胡伯娘:“我沒掐算。”


    麻六懶得與他們瞎費口舌,去年讓這群泥腿子戲耍一通毫無準備,今年可不會再次上當。


    “兄弟們,直接動手,隻要不出人命,有哥哥我兜著!”


    一群壯漢四散開去各家翻找,上河莊眾人哭天搶地去攔,混亂中難免解決點私人仇怨,推搡阻攔下便再次有人受傷。


    麻六歪嘴冷笑,哼,早就讓人看明白了,不就是地窖麽……


    “啊!!!”


    “哎喲娘啊,什麽東西?”


    “我……麻麻麻麻麻……哥哥~救我。”


    麻六聽著小小村子裏沒一處好動靜,就猜到肯定又是那個叫絮兒的野丫頭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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