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有好人嗎?


    應當是有的。


    比如此時的徐君珩。


    當剛剛在病房裏與葉知秋發生輕微爭執的徐啟政再度聽到這話時,麵上神色稍有些冷銳。


    他不急著回應,反倒是伸手,同他道:“煙。”


    徐君珩掏出煙盒遞給自家父親,這人將煙盒倒過來,放在掌心點了點,從裏頭抽出根煙,叼在唇邊,但未急著抽。


    反倒是看了眼徐君珩,往頂樓而去,身後且還跟著數名警衛。


    漆黑的樓頂上,父子二人不懼嚴寒,凜冬而立。


    修長的身姿立於陽台邊緣,陰涼的寒風見二人衣擺微微揚起。


    徐啟政攏手點煙,迎著寒風吸了口煙,話語淺薄道:“你知道徐子矜是誰的女兒嗎?”


    “不知、”徐君珩側眸望向自家父親,如實回答。


    “周南,”他道,似是憶起什麽往事,眼眸微眯,望向遠方的視線並不清明。


    似是眼底蘊著一層薄薄的霧霾,令他看不清遠方。


    “爺爺身旁的警衛?”不得不說,徐君珩聽聞這消息時,稍有震楞。


    望著自家父親的眼眸沒了先前的冰冷,多了半分溫度。


    徐啟政抬手吸了口煙,點了點頭:“當年,紹寒被綁架,徐子矜父母兄長為了救紹寒,屍骨無存,此事,動蕩極大,你爺爺為了服人心,將年幼的子衿帶回徐家撫養,冠徐姓。”


    “總統府稍年長些許的部長官員都知曉此次事件,若眼下,徐家將徐子矜送走,你覺得會如何?”徐啟政望向徐君珩,似是將這個抉擇拋給他,讓他說說該如何解決。


    自古得名心者得天下,若此時將徐子矜送走,她們如何去得這個民心?


    這也是為何,徐家長輩明明知曉徐子矜在作威作福的情況下還能容忍她,因為她身上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因為徐紹寒真的欠她的。


    他的父母兄長,四條人命。


    這點,改變不了。


    無論當初的事實如何,無論當初的真相如何,四條人命的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一時間,徐君珩沉默了。


    他伸手,緩緩從兜裏掏出煙盒,避著寒風攏手點煙,深吸兩口之後,似是穩住了那顆不安的心,問道:“安隅與紹寒該如何?”


    這話,徐啟政未曾回答。


    他算計一切,將一切都控於掌心之內,卻未曾將安隅的狠毒算進去。


    人心,難測。


    這話、不假。


    徐啟政沒有想到,安隅會如此狠決的想要了徐子矜的命。


    這個女孩子的心,陰暗之處猝了毒。


    劇毒。


    安隅與紹寒如何?看他們的造化了。


    來時,徐君珩起了決心要將徐子矜送走,穩固她們之間這微弱的婚姻。


    可此時,他猶豫了。


    天家人身後,站了多少人,她們怎能任性妄為?


    不顧自己,怎能不顧旁人?


    “紹寒知道這件事情嗎?”他問。


    “恩、”徐啟政回應,從由一開始他便知道。


    這也是為何,他屢屢包庇徐子矜的原因。


    徐紹寒知道自己欠她的。


    天家的事情豈是一兩句話能言語清楚的?


    就一根煙的功夫,徐君珩被徐啟政的隻言片語給改變了想法。


    父子二人在陽台矗立良久,身後警衛擁護。


    臨下去前,天空飄起來洋洋灑灑的雪花。


    2008年一月四日晚,迎來了首都的初雪。。


    如此天氣,有人歡喜,有人憂。


    這日,守在病房的謝呈側眸望向窗外時,被眼前洋洋灑灑的鵝毛大雪給弄得呆愣了數秒。


    “下雪了,”輕喃的聲響引去了宋棠的視線。


    順眸望去,昏暗的路燈照耀著大雪洋洋灑灑落下來。


    轉眸,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安隅,她眸光猩紅一片,隨即,宋棠緩緩趴下身子,緊握著安隅的手,留下了悄無聲息的淚水。


    她哽咽開腔:“世人皆說安隅配不上徐紹寒,可誰曾想過,她願不願、沒有人在乎她的感受,也沒有人問她疼不疼。”


    次日,徐紹寒睜眼時,安隅依舊在昏迷當中。


    猛一睜眼,他潛意識裏便是去尋安隅,目光流轉之間,見安隅躺在身旁病床上,他那顆顫動的心有一秒心安。


    隨即思起什麽,側眸望向謝呈,那急切的眼眸中布滿了求知。


    而謝呈,注視他兩秒之後,緩緩的低下頭,移開目光。


    不敢看這人。


    如此,證明一切。


    瞬間,這靜謐的病房裏響起了微微的低泣聲,那極度壓抑的聲響如此令人心疼。


    謝呈微抬手,落在這人肩頭,無聲的按了按。


    萬千寬慰的言語在此時都難以開口。


    他的心,該有多疼啊!


    這個一心想保住孩子的男人,在此時,隻怕是早已痛到不能呼吸。


    早在徐紹寒醒來時,宋棠便清醒了。


    隻是未曾想到,數秒之後,那低低的抽泣聲是如此明顯。


    一瞬之間,她對這個男人所有的憎恨都變成了可憐。


    說到底,徐紹寒也是這場婚姻裏的受害者。


    他的痛,不必安隅少。


    或許,還要多上幾分。


    思及此,宋棠將臉麵埋進雪白的被子裏,緩緩蹭了蹭,讓留下的淚水悄無聲息的淌進被子裏。


    她心疼安隅,亦是心疼在這場婚姻裏失了心極力想討好安隅的徐紹寒。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而徐紹寒呢?


    這個在商場上大刀闊斧叱吒風雲的男人此時無助的像一個即將被拋棄的小孩。


    那低低抽泣的聲響在此時及其震撼人心。


    猛然,宋棠起身,捂著唇大步離開了病房。


    片刻,長廊裏傳來了哭聲。


    謝呈視線從宋棠身上緩緩移至徐紹寒身上。


    抬手,撫了撫眼底,麵龐上盡是隱忍的痛意。


    這場婚姻,徐紹寒與安隅都是可憐人。


    首都的雪,昨日洋洋灑灑的下了一夜,晨間起來,四周一片泛白。


    看不清道路。


    一夜之間,這個城市白了頭。


    而一夜之間,這場婚姻,也即將到頭。


    安隅醒來,已是午後。


    潛意識裏,她的掌心緩緩落向腹部,這是為人母的潛意識動作。


    可就是如此一個動作,讓坐在身旁的宋棠心底抽了抽。


    她伸手,緩緩落在安隅手背上。


    此時,她才緩緩回眸望向宋棠。


    觸及她猩紅的眼眶時,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手無力的垂落回床上。


    那清明的眸子微微放空。


    沒了。


    沒了。


    靜謐的病房裏,無人言語。


    宋棠眼睜睜的看著安隅那無聲的淚水悄悄滑落,從眼角,至麵龐,在到枕頭上消失不見。


    哀莫大於心死,無聲最是心疼。


    宋棠怎會不懂她的悲哀。


    那瞬間,本是隱住心頭痛意的宋棠,狠狠趴在安隅身旁,修長的指尖落在她麵龐上,放聲大哭。那撕心裂肺的聲響在這靜寂的病房裏顯得如此悲哀。


    那肝腸寸斷的聲響讓謝呈這個大男人紅了眼眶。


    讓躺在病床上的徐紹寒淚水無聲滑落。


    良久,宋棠哭到哽咽,而安隅呢?


    她默默的抬起掌心,落在宋棠腦袋上,緩緩拍了拍,似是寬慰。


    太痛了,痛到麻木,以至於沒了聲響。


    真好,她想。


    真好,她與徐紹寒的這場婚姻也該到頭了。


    再也不用煎熬了。


    “安隅,”宋棠抬眸,望向她。


    後者嘴角牽了牽,蒼白無力的容顏盡顯無疑。


    “不哭、”她開口,嗓音沙啞的厲害。


    宋棠聞言,連忙起身,擦幹了淚水,手忙腳亂的到了杯溫水遞至其唇邊。


    她緩緩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


    在無言語。


    身旁,徐紹寒張了張嘴,無數次想開口喚她,可終究是不敢。


    “太太-----,”謝呈開口,替他做了決定。


    安隅回眸,目光與望著她的徐紹寒撞個正著。


    前者,情意滿滿。


    後者、淡泊無痕。


    僅是一秒之間,安隅轉眸,視線未曾在施舍給徐紹寒半分。


    麵上有多涼薄,她的心,便有多疼。


    她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徐紹寒推開徐子矜的那一幕。


    一輩子,都忘不了。


    這場婚姻如果不就此結束,那麽這一生她都要在這場布滿算計的婚姻中煎熬著,多可悲?


    她的人生明明才剛剛開始,可就是因為一個徐紹寒,險些喪了自己的命。


    那個口口聲聲說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將她推向了無邊無際的地獄中。


    安隅很安靜,很靜默。


    沒有爭吵,沒有言語。


    在往後,也沒了淚水。


    徐家的任何人來見她,她都靜默無言,她這些時日的所有言語,隻對宋棠一人展開。


    身體上的疼痛讓她像個嗜睡的怪物,半夢半醒之間看見了屋子裏有許多人來來回回。


    但來的、全都是徐家至親之人。


    這日下午,徐落微進來,見二人如此模樣。


    本是要苛責徐紹寒的話語哽在了喉間。


    她望著眼前的男人,哪裏還是那個她熟悉的徐紹寒。


    喪子之痛去了他半條命。


    他形如枯槁,明明才幾日不見,這人瘦的骨瘦嶙峋。


    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四五歲。


    在看躺在身旁的安隅,比起徐紹寒,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時間,她嗓子哽了哽。


    稍有些難受。


    因為一個徐子矜,鬧得家宅不寧。


    因為一個徐子矜,送走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徐落微落在身旁的手,都是顫的。


    這日,總統府二樓臥室裏,徐落微尋上去,一巴掌落在徐子矜臉麵上,那冷怒的容顏帶著無盡怒火,“你與紹寒之間的前程過往那都是你們二人之間的事情,安隅何其無辜?她的孩子何其無辜?徐子矜,你簡直是喪心病狂毫無仁慈之心可言。”


    而後者,坐在沙發上,低垂頭,經久未言。


    徐子矜以為她與安隅之間的鬥智鬥勇尚且不足以上升到生命階段中去。


    可她低估了這個女人狠心的程度,也高估了她愛徐紹寒的那顆心。


    她若是真心愛徐紹寒,怎會一腳油門下去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她若是真心愛徐紹寒,怎會二次起了殺心?


    “我不無辜嗎?”她反問,那咆哮的質問聲是如此激烈。


    她望著徐落微,在道:“我隻是想得到理應屬於我的一切,而你們呢?”


    “你們看似將我當成自己人,實際上呢?實際上你們現在迫不及待的想將我推出去,即便我與安隅沒有那些糾葛,你們也容不下我,徐落微,你去問問你父親,他欠我什麽,問問他你們徐家欠我什麽。”


    “你現如今享受的這一切都是徐家給你的,這些年,你捫心自問,父親母親待你如何,爺爺更是將你當成親孫女疼愛,大哥更是護你有加,而你呢?你貪心不足,從紹寒結婚第一日開始,你便將毒手伸向他太太,你明知他有多愛安隅,你明知他有多想要這個孩子,而你呢?你傷害他妻兒,即便他欠你的,眼下也該還清了。”


    徐家人,一開始知道一切。


    隻有安隅不知。


    所以才會釀成這一切難以挽回的慘劇。


    病房裏,宋棠告知安隅,昨夜下了場大雪,清晨睜眼入目皆是一片雪白。


    將這座城市裝點的異常幹淨。


    安隅想,幹淨,也僅是一瞬間。


    倘若車輪滾滾壓過那些積雪,肮髒也僅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想起了磨山,想起了那座莊園、


    那座莊園裏的雪景應當是極美的。


    可惜、她看不到了。


    再也看不到了。


    這日,葉知秋來,坐在床沿,伸手握上安隅的手背,她伸手,不動聲色的挪開了手背,不想讓她碰觸半分。


    葉知秋待她極好。但也改變不了,她起了殺她兒子的心。


    “安安------,”葉知秋開口,話語間帶著些許輕顫。


    而後者,緩緩閉上眼眸,拒絕與這位一國總統夫人交談。


    旁人見了,隻覺心酸難耐。


    徐紹寒呢?


    他何其痛心,他與自家愛人躺在一個病房裏,明明相隔如此之近,可他們之間,好似隔了一個難以跨越的太平洋。


    下午時分,醫生過來拔導尿管,疼的安隅輕顫出聲。


    隔著厚重的簾子,徐紹寒好似都看見了這人隱忍的疼意。


    而宋棠,望著安隅,萬般心疼。


    醫生離去後,她好似泄了氣的皮球,抬起手臂落在眼簾上無聲痛哭著。


    醫生走時,交代了些許話語,安隅一句都未曾聽進去。


    反倒是宋棠聽的清楚。


    在接下來的三五日裏,她與徐紹寒同吃同住在一間病房裏。可二人之間零交流、


    盡管這人屢次開口輕喚她,可安隅如同聽不見他的言語。


    未曾給她任何回應。


    直至2008年一月十日,宋棠詢問醫生何時能出院時,醫生給出了明確答複之後,她開始辦安隅的出院手續。


    葉知秋提議讓她會磨山修養,畢竟小月子也及其重要。。


    可安隅,抿唇不言的姿態無疑是強烈的拒絕。


    “安安、你不在乎心疼你的人,也該為自己想想啊!”葉知秋開口,話語間帶著半分規勸與祈求。


    安隅呢?


    她麻木的將宋棠帶過來的外套套在身上,臨離開病房時,第一次將目光落在徐紹寒臉麵上,而後緩緩移至他打著石膏的腿上。


    話語冷漠無情:“三個人的感情終究會有人受盡傷害,天家的感情,我要不起,還給你。”


    “我不同意,”他開口,直接了當的截斷了安隅的話語。


    “如果死的是徐子矜,或許,你的孩子還在,”這話,何其有殺傷力。


    何其虐心?


    就連謝呈這個身旁人,都被這句話傷的體無完膚,徐紹寒呢?


    他如此堅強的一個人,僅是被這句話刺紅了雙眼。


    “你不惜傷害自己妻兒都要護著徐子矜,我何不成全你們這對癡男怨女?”


    “我不愛你了,你也別愛我了,你的愛,讓我受盡傷害,我要不起。”


    “我此生,隻想做個平凡人,”言罷,她緩緩轉身。


    “我也是個平凡人,”徐紹寒開口。


    見安隅未曾有留下來的意思,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可他的腿不允許他有動作。


    直至安隅行至門口,這人匍匐在床上失聲大喊:“沒有你我會死的。”


    安隅聞言,步伐猛然一頓,她站定良久,輕顫許久之後道出一句讓徐紹寒撕心裂肺的話語:“那你去死吧!我隻想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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