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將冷空氣送到了這座城裏,吹的路上行人麵色冰涼。


    2004年,安隅出差莫城,接了一起家族遺產糾紛的案子,那起案子,若是站在客觀人情角度,對方或許是有幾分勝算的。


    可他們遇到的,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律師,所以那日,對方輸得慘烈。


    出庭後,那人追出庭外,痛斥她蛇蠍心腸、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種種汙穢不堪的詞語悉數從她唇間蹦出來。


    而安隅呢?


    她隻道了一句話:“你什麽時候見過法律跟你講人情?”


    那時,宋棠以為,安隅的心腸冷硬的不能在冷硬了。


    或許她此生,便還會一直如此下去。


    可今日,包廂門外,當她聽聞安隅撕心裂肺的詢問徐紹寒時,宋棠知曉,安隅失的不僅僅是心。


    還有她這幾十年來堅守的防線。


    她將自己的心送出去,可得到的,是什麽?


    原來,她丈夫的餘生、不僅僅是她一人的。


    這日,安隅未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徐紹寒不能回答。


    良久之後,他說:“送你回去。”


    聞言,安隅未動,她望著徐紹寒,眉眼間盡是難以接受。


    她靜默良久,喃喃開口:“原來,我不是你人生中的唯一。”


    這日,鮮少在外流淚的安隅望著徐紹寒,淚水嘩嘩流淌,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靜默的淚水順著眼眶而下,平靜無聲,毫無波瀾。


    好似心死了,帶走了她的聲響。


    剩下的隻是絕望的悄無聲息的靜默


    滾燙的淚水砸在徐紹寒的手背上,燙到了他的心裏。


    “是唯一,”他伸手,撫掉她麵旁上的淚水,話語萬分肯定。


    “可你的餘生不隻是我一個人的。”


    “安安、”徐紹寒開腔,那欲言又止的話語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插進安隅的胸腔之內。


    她最為討厭的,便是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實在是太過傷人心。


    她本就是個傷心人,花了十幾年的功夫舔舐傷口拚盡全力將自己從黑暗中拉出來。


    她逃過了趙家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狼,逃過了強奸犯,逃過了種種陰謀詭計,卻逃不過自家丈夫的包庇。


    她何其慘痛啊?


    世人總說因果因果,她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此生才會過得如此艱辛?


    讓她一次又一次的遇人不淑?


    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在希望與失望之間徘徊。


    她年幼缺愛,少年顛沛流離,成年後被迫結婚,可現如今,那個口口聲聲說要守護她當丈夫也成了罪犯。


    在慫恿這旁人將利爪伸到自己的脖頸上來。


    人生行至二十三年,原以為最終能有一人能就她於苦海之中,兜兜轉轉回過頭才發現,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徐紹寒的出現,未曾救她出苦海,相反的,將她踩的更深了。


    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要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實則帶給她的是無限的狂風暴雨,驚濤駭浪。


    給了她一場又一場的傷害。


    時至今日,安隅才深刻理解宋棠的那句話。


    他娶你,便該護著你,若不護著,跟害你有和區別?


    身為過來人,她要用自己的實戰經驗告知這世間所有情竇初開即將奔想愛河的女孩子,若愛一個人,得慢慢的、慢慢的、在慢慢的愛,不要太過急切。


    愛的有多快,便有多痛。


    愛的太快,傷的越深。


    那紮進心底的尖刺,想拔出來,是要去掉半條命的。


    她那痛徹心扉無聲落淚的模樣比她往常的任何一場痛哭都要痛上幾分。


    “你急切的想送走徐子衿,到底為何?,”這是安隅的原話


    “我有苦衷,安安,”徐紹寒的話語是顫栗的,。


    夫妻之間,許多事情跟不該有所隱瞞的,可這世間,不能言語之時實在是太多了。


    他怎能能掀開別人的傷疤去求得自家妻子的原諒?


    “人人都有苦衷,”她回應,望著他的目光是那般的認真。


    波光粼粼布滿霧氣的眼眸在此刻,看不清前路。


    也看不清徐紹寒。


    2007年十二月四日,徐子矜重傷進醫院,小腿縫了八針,整個手術過程尤為撕心裂肺。


    這日,徐紹寒封鎖了所有消息,但終究還是沒能瞞過徐家長輩。


    這日午後,有人失了血,有人亂了心。


    徐紹寒將人送回磨山,


    午後殘陽撒到屋子裏來,安隅坐在沙發上,無聲的淚水源源不斷順著麵龐而下,那英氣的麵龐上早已沒有了法庭上的意氣風發,更多的是為情所困的迷茫與痛心。


    良久,她俯身,將臉麵埋進膝蓋裏,失聲痛哭,那痛徹心扉的聲響讓屋外的宋棠緊了緊拳頭。


    那哀戚之聲落在宋棠耳裏,是如此的悲戚。


    2007年冬天,安隅在這場婚姻中迷了心。


    一顆心,碎的七零八落,充滿烈痕。


    她說,自己好像患了一場失心瘋,明明早已知曉,這世間連親生母親都不可信,她卻信了徐紹寒。


    她明知,塵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有目的的,可她竟然如此單純的相信了如紹寒。


    這日,徐紹寒將安隅抱回磨山時,徐黛駭了一跳


    隻因晨間完好出門的人,中午時分回來,儼然被人抽掉了半條魂。


    家庭醫生上來,給她處理傷口時,鑷子將她手中玻璃渣夾出來,饒是這個幹慣了粗活的徐黛都覺得有幾分慘不忍睹,可這人,毫無波瀾。


    她就如此,靜靜的、坐在沙發上,沒有任何言語。


    孤寂的身形中散發著清冷,蕭條之氣。


    那平靜的容顏下,掩藏的是悲痛欲絕。


    年幼時遭遇苦難尚且可以怨恨蒼天不公,可成年之後呢?


    一切皆是咎由自取,她還能去怨恨誰?


    消毒水落在掌心的刺痛感讓她微微動了動。


    那空洞的視線緩緩落在掌心,麵無表情,似是疼痛也不足以將她從悲涼之中拉回來。


    午後歸來,徐紹寒寸步不離。


    他不敢走,隻怕走了,在無回頭的機會了。


    有時候,責任推使著你向前,他們在你心裏咆哮著,怒吼著,給你安上一些莫須有的不存在的罪名。


    不給你開口解釋的你會。


    也不給你重新做人的機會。


    ------醫院內-------


    接到消息的謝呈隨後趕來,入目的便是徐子衿躺在病床上縫針的一幕,那針線來回穿梭之間,讓它這個大男人都有些看不過去。


    隨即,拉著周讓出來,詢問為何如此。


    當周讓從頭到尾將事情描繪出來時,謝呈沉默了。


    望著周讓良久,而後將視線緩緩的落在病房裏的徐子衿身上。


    抿了抿唇,麵色尤為凝重。


    “先生如何說?”他問。


    周讓搖了搖頭,這才是關鍵所在。


    倘若是有明確旨意一切好說,可此時,沒有。


    誰也不知徐紹寒是何意思,徐子矜與安隅之間到底該如何調節。


    “電話有沒有?”謝呈再問。


    周讓道:“鬧得挺凶,這會讓電話過去,怕是不妥。”


    謝呈聞言,靜默了一秒,想了想:“確實不妥。”


    雖說徐子矜此時是病患,且讓她成為病患的罪魁禍首是安隅,但不管如何,徐紹寒喜歡安隅是事實,不可改變。


    謝呈也好,周讓也罷,此時,無疑是在揣摩徐紹寒的心思。


    未曾通透,不敢隨意而動。


    “安律師一杯子直接砸徐總小腿上了,醫生光是弄玻璃渣都弄了半小時,你是沒瞧見,那血淋淋的場麵異常駭人。”


    周讓回想起剛剛站在一旁看著醫生拿著鑷子將她腿上的玻璃渣一點一點弄下來時,不由得心裏顫了顫。


    徐子矜同安隅鬥,也不知是膽大妄為還是不知死活。


    那個自幼從狼窩裏爬出來的女子,平日裏即便是一副軟糯的模樣,也絕不是隨隨便便讓人欺負的。


    病房內,是女子隱忍的呻吟聲,謝呈就著那聲線伸手摸了摸口袋,意圖陶煙盒,凝重道:“但願能讓她長長記性。”


    這個“她”是誰,不說也罷。


    謝呈見過的安隅,狠到一個什麽樣的地步?


    那是2006年初秋深夜,那日,下了場瓢潑大雨。將整個城市的主幹道打濕,安和律所所在的地段,是正繁華的步行街,路旁的梧桐樹葉有著水滴滴滴答答的滴下來。


    入夜,淩晨轉點,雨勢漸小,有一女子推開大門出來,站在門口數秒,那靜寂的姿態與蒼涼的身影讓人誤以為她是掌控這黑夜的女主人。


    良久,她伸手,接住樹葉上掉落下來多的水珠,低眸看了數秒,隨即伸手,將掌心的水漬甩到了地麵上。


    那夜,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打濕了這個城市的一切,


    也打濕了這個夜間歸家不撐傘的行人。


    那夜,謝呈透過後視鏡望向徐紹寒,他的視線落在那人身上許久未曾挪開。


    夜晚漸深,雨勢漸大,她頂著雨水,跨步前行,那優雅的姿態,不見半分狼狽之意。


    閑庭信步在雨幕中的人與那些急切歸家急切奔走的人行程了鮮明的對比。


    深夜,有車從停車場驅出來。


    謝呈啟動車子跟上,拐角處,一道刺耳的刹車聲劃破天際。


    2006年十月,一通響徹首都的離婚案讓安隅成了家喻戶曉的離婚律師,她的超潮手筆,讓一個富商在瞬間變成了窮光蛋。


    白日的宣曄順延到黑夜,那刺耳的刹車聲讓坐在後座的男人猛然推門下車。


    謝呈站在身後,看著那輛黑色奔馳以及擋在黑色奔馳前的男人。


    倘若他沒記錯,那人,是那場離婚案的主角,是哪個被安隅追的傾家蕩產淨身出戶的男人。


    這應當是一場秋後算賬,或者是一場蓄意報複。


    可車內的人沒有下車,整條街道在那夜隻聽得見汽車的引擎聲和雨水的滴滴答答聲。


    片刻之後,那人準備上前,黑色奔馳在黑夜中開始倒車。


    推至一定距離之後,猛地,聽見了油門的轟隆聲,遠光燈照著這人睜不開臉麵。


    誰也看不清車內女人的臉麵。


    隻看得見,她似是起了殺心。


    猛然之間,油門鬆開,黑色的奔馳朝著擋在路中間的男人衝去。


    僅是一秒之間,一秒之間、那人與死神擦肩而過。


    也僅是一秒之間,黑色奔馳消失不見。


    雨夜街頭,謝呈也好,徐紹寒也罷,無疑都被眼前景象驚住了。


    那人呢匍匐在地,失聲痛哭,嚇得魂不附體,顯然沒想到,自己尋上門來險些送了命。


    安隅的心狠手辣旁人或許隻是道聽途說,而他,親眼所見。


    徐子矜到底是狂妄自大妄想自己能與安隅鬥上一鬥,可她忘了,安隅、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人物。


    又怎會輕而易舉的輸給旁人?


    徐子矜在徐家的嗬護下成長,即便幼年慘痛,可她的成長環境是溫室,而安隅呢?


    她在狼窩裏爬出來,比心狠?


    這世間,怕無人能及她。


    這日,磨山的氣氛尤為凝重,壓抑的令人不能喘息。


    下午時分,安隅躺在床上,她好似被人抽幹了力氣,從歸家至今,未曾有半分言語。


    臥室內,徐紹寒坐在一旁,守著她。


    而安隅,除去那微弱的呼吸聲,在無其他東西能證明這人是真實存在的。


    2007年十二月,一場爭吵讓夫妻二人的關係陷入了冰寒境地,好似在難以修複。


    醫院內,徐子矜亦是好不到哪裏去,那長達數小時的磋磨讓她渾身濕透,腿部的疼痛讓她咬緊牙關輕輕顫栗。


    醫生走後,謝呈掐了手中香煙推門而入,站在門邊看在躺在床上麵色寡白的徐子矜,靜默了數秒,才反手帶上門走進去。


    行至一旁倒了杯水擱在床頭櫃上,隨後拉開椅子坐下去。


    望著這個疼的渾身顫栗的女子,有些話語在唇邊繞了又繞,終究是沒說出來。


    徐子矜抬眸望了眼謝呈,而後視線落在門口,僅是一秒之間,那失落的目光未能逃過謝呈的雙眼。


    “他沒來。”


    “我知道,”徐子矜回應,話語微弱。


    “過往不究,你如此,為難了自己,又為難了他。”


    徐子矜的緊抓不放,或許是用情至深,可對於一個已婚男人來說,有一個對自己用情至深的女人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任何妻子都不允許自己丈夫身旁有這樣的人存在。


    “你想說什麽?”徐子矜問,微微掀開眼簾望著謝呈,


    後者在道:“過去的事情已經發生,誰也無力改變,你失去的固然多,但你不能用那些過往去威脅紹寒,你若想將枷鎖套在他頭上,來換取他對你的愛與嗬護,無疑是卑鄙無恥的。”


    “卑鄙無恥?”徐子矜冷笑著,呢喃著這四個字。


    良久,一聲冷漠的輕嘲聲從她喉間溢出來:“那些傷痛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固然可以如此輕鬆的讓我放下,謝呈,我付出了什麽,換來了什麽?你難道不清楚嗎?”


    他清楚,正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才想讓她放自己一條生路。


    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即便你將一顆真心掏出來,他也不愛你。


    倘若徐紹寒真對徐子矜有情,怎會舍得她受一點點傷害?


    “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想勸你放棄,”謝呈沉靜良久之後道出如此一句話。


    徐子矜聞言,笑出了淚水。


    她何其悲慘?


    那個曾經牽著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說要護她餘生的人,轉眼就將餘生送給了別人。


    那她了?


    她此生,還有誰可以依靠?


    這豪門世家中的陰暗,若無人護她,她該如何前行?


    須臾間,那痛哭聲響徹整間病房。


    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悲哀欲絕的模樣讓坐在一旁的謝呈有一絲絲不忍。


    他不敢直視徐子矜,隨即將目光落在病房的窗外,試圖以此來穩固自己一顆堅硬之心,可到底,那歇斯底裏痛徹心扉的哭喊聲,從耳畔落到了他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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