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錦衣衛隻說了這幾個字,卻見祁京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這楚黨的探子為何要笑,還笑的這麽不寒而栗的.......


    正想開口再說些什麽時,隻見他已站起身,走了過來。


    他這身形並不顯得高大,但配上他那副醜臉上的笑容,總讓人在霎時間生起不適感。


    “你...你做什麽?說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的........”


    “沒什麽。”祁京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拍,笑道:“告訴我,吳黨裏是誰殺了這人?”


    “不是...我已經回答你問題了,到我了........”


    “你告訴我,我投效你們。”


    矮胖錦衣衛一頓,道:“我真不知道,隻聽嚴百戶說過幾嘴,他...反正是被吳黨的人拷打至死的........”


    “那...你們是吳黨?”


    “不是,我們要是吳黨的話還會自己叫自己吳黨?”


    “知道了。”祁京又是一笑,坐回了自己位子上,道:“問吧,你想知道什麽?”


    “呃...我在司房門口也聽你問過這人的名字,倘若你這麽關心這人的話...情報是不是就是在他身上?”


    “蠢貨,你以為我在騙你?”


    “那就是真藏在蒼梧縣了?”


    “你的問題問完了。”


    祁京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起身拉著薑卿便往門外走。


    矮胖錦衣衛卻是一愣,在後又問道:“不是...好好的互通消息,這人又不是你親戚,你生什麽氣?”


    “你看出我在生氣了?”祁京忽然回頭問了他一句。


    “對啊,臉上笑的這麽陰,像是要殺人全家一樣。”


    “你很實誠,說了這麽多話我並沒有感覺你在騙我,包括最後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很重要。”祁京又道。


    “嗯?”


    “我也對你說句實話,我並不是楚黨的探子。”


    “嗯?!”


    “別急。”祁京微微一笑,側頭道:“你人也不錯,我最後送你一條消息吧。”


    矮胖錦衣衛的動作停在了抽刀上,抬頭問道:“什麽?”


    “有人知道的比我們都多,不然不會提前派人去蒼梧縣埋伏,而你們都是得了風聲才去的,說明了什麽?”


    矮胖錦衣衛眼神忽然一驚,罵道:“娘的!真他娘有人與北麵通敵了?!”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你們鬥來鬥去的,是真在爭這些虛名?”


    “等等,你到底是什麽人?”


    祁京搖了搖頭,朝天上拱了拱手,平靜道:“我並不在乎那些情報...幾張廢紙而已,我隻替天行道,要徹底查清此事。”


    矮胖錦衣衛疑惑起來,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替天行道,還是在替聖上行道。


    不過既然有這種可能,他還是閉下了刀鞘,問道:“小子,給個姓名?”


    祁京與薑卿的兩道身影已跨過了門檻,唯留最後一聲傳來。


    “你猜。”


    ~~


    “你猜個屁!蠢貨!”


    半個時辰後,高石文看著空空如也的大堂,罵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俠義?還叫人留個姓名?!


    你怎麽不把你霍寬的大名先報上了!真是蠢!蠢到不可救藥,蠢到無可奈何!”


    “我他娘又怎麽了?”


    霍寬還未適應過來一個時辰前被當成聰明人的感覺,有些怒道:“我這不是已經打探到了消息?!你他娘吼什麽?耳朵要聾了........就會罵人!”


    “好,那你倒是說說你與他互通到了什麽消息?”


    霍寬眼神一亮,道:“北麵的情報就藏在蒼梧縣!”


    聞言,高石文已然有些站不穩了,瘦瘦高高的身子像是隨時要倒下去的樣子。


    “真的,真的,我跟你來臥底,真的是要死在你手上...真的........”


    “老高,你別這樣。”


    “你別動我,老子現在就要一頭撞死在這!”


    “那你也不跟我說清楚,說清楚了再死啊........”


    聽到這,高石文竟是抽出了刀,架在了霍寬脖子上,喝道:“走!立馬跟我回去回稟嚴百戶,把你交代那人的一五一十說出來!不準有半點隱瞞!”


    “哎,你有沒有搞錯,我們是一夥的。”


    “誰他娘跟你是一夥的,老子有你這樣的蠢貨同僚,真他娘已經丟盡臉麵了!”


    “那臥底這扇手司差事怎麽辦?”


    “別問了,你再問我真要一刀宰了你........”


    兩人的身影也跌跌撞撞奔去了門外。


    ~~


    而扇手司對麵街道上的祁京見這一幕,終關上了窗戶。


    他走回屋子裏再度坐下,閉眼敲擊著桌麵,沒有再說話。


    其實在一開始進下麵那所扇手司時他便已想過韓文廣一行被抓了,但,唯獨沒有想到南邊朝廷會殺人........


    因為即使是他在前世經曆的那些事件中也是極少發生的。


    四個月前,二十二個精銳在這裏留下遺書轉身北上,四個月後,僅有原本隊列的三人風雪而歸。


    而不管是他們三人,還是原本就是北方的六人,卻都像是貨物一般被一批又一批的人追捕著,瓜分而去。


    來回八千裏的路途他們都能安全回來,但終沒想到抵達了南麵故土,即是抵達了死獄。


    還有韓文廣........


    一念至此,祁京已沒願意在心中提起這個人名,時至今日,得到這些消息後,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他睜開眼,向薑卿問道:“餓了沒?還沒有習慣南方的食物?”


    薑卿卻沒有立刻回答,那些消息她也聽見了,此時她覺得自己應該盡量要開心一點,掃一掃屋裏有些低沉氣氛的,所以遂擠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笑臉,抬頭道:“你想吃什麽?醬牛肉是不是?我給你買?”


    祁京搖了搖頭,道:“你還想買醬牛肉?你大哥和丫鬟都被抓了。”


    聞言,薑卿又低下臉,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他,像是要哭出來。


    祁京轉而把她拉著坐下,心想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還學著安慰起人來了。


    “好了,我們已到這,救人要緊。”


    “可,大哥他們不會........”


    祁京再度搖了搖頭,思量道:“三個方麵的人都在找南歸隊伍,而薑之升是在我們適才接觸的那些人手中,你也聽到了他們要用作指認,不會亂殺人,那握在他們手上的三人應該是安全的。”


    “而且這麽看來,朝廷內部已分為了楚黨張同敝,吳黨朱天鱗,還有一個提督戎政馬吉翔,他們手上都握有隊伍裏的人,要先看救那一邊的了。”


    說到這,祁京換下了那身飛魚服,轉而又穿上了一身粗布衣服,道:“你再去打聽些消息,我出去一趟。”


    這次,薑卿卻搖了搖頭,道:“我就在這等你,你要小心……我等你回來。”


    聽著她又重複一遍,祁京也笑著點了點頭,留下了自己身上最後那些錢,道:“餓了就吃自己喜歡的,有人來了就拿上我那把火器,我一個時辰後回來。”


    “好,那我…我還是買醬牛肉,等你回來吃……”


    “知道了。”


    祁京一邊取出棉團,一邊整理著衣服,恢複了自己原本的麵容,出了客棧。


    他其實已隱隱有種直覺要去先見張同敝一麵,因為他畢竟是韓文廣北上之時最信任的朝中大員。


    但,如那矮胖錦衣衛所說,事情傳開已過了十日,如果張同敝知韓文廣身死了,不可能會沒有動作。


    要麽他是被蒙蔽了,要麽就是他自己先動手捉的人……


    所以他在祁京眼裏已被歸去了半信半疑一列........


    另外,還有一個尤為重要的問題,既然韓文廣一行已然被朝廷捉了,那麽在蒼梧縣給他們留下接頭令牌的是誰?


    他們隻是比韓文廣一行晚來了七日,也就是說,時間距離他們被捉隻相隔不過三日,留下令牌之人那時並未捉全人,也不大可能會在三日之間就拷問出還有他與薑卿兩人落在後麵的事情。


    畢竟連韓文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祁京這一行到底會不會回來........


    所以,他們能提前埋伏至蒼梧縣,消息隻能是從北方傳過來的了。


    祁京心裏想著這些,看著麵前熱熱鬧鬧的都城街道,已是逐漸生起了對永曆朝廷的敵意……


    ~~


    另一邊,嚴崢已在斧鉞司戶所中聽完了霍寬所述。


    他並未斥責屬下,而是閉上眼,想象起了那名自稱擎蓋司百戶性格特征。


    冷靜,聰明,極有膽魄。


    他很少對人做出極致的評價,上一次,是對他自己那曾祖父嚴世蕃做出的“頗通國典,極為暢曉實務”的評語。


    當然,他並不知道幾十年後清廷為明朝修史的內閣大臣張廷玉也會作此評語,隻是前麵多了句“剽悍陰賊,席父寵,招權利無厭。”


    但如今嚴家傳到他這一脈,那些早已離他遠去了,他也已不需要再去仰仗什麽父寵國恩,他敢做去做評語,就代表他已看透了被他評語之人。


    想到這,他開口說了起來。


    “他能如此進來與你肆無忌憚的交談,必定是不怕我們找到他的,那麽,你說的此人很醜,就代表他已經易容過了。”


    霍寬一愣,確實沒想過這些,但究其還是有些自愧的低下頭。


    嚴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沒關係,找出來便好,他們一男一女,也很可能就是最後南歸的兩人,都城二十幾萬人,你運氣好能撞到他們,是該高興。”


    “是。”霍寬這才喃喃一笑。


    高石文在一旁看罷,覺得百戶就是這般縱容他,他才變得這麽蠢........


    嚴崢也卻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又轉頭道:“你也別惱他了,都是同僚,一起為大明朝做事,忠心為國是第一,其餘都是可改正的缺點。”


    “是。”高石文挺直了腰板應著,心中也愈發敬重起了自己的頭領。


    等安穩好了自己的兩個下屬,嚴崢這才不慌不忙的吩咐起來。


    “去把我之前提到過的,那名蒼梧縣縣牢的牢頭請過來,他見過韓千戶一行北上的不少人,或許可以打聽到最後兩人的具體消息,記住,要有禮貌,不可擺官架子。”


    “是。”


    “另外,再從所裏找五位精銳小旗,令他們在本部調集緹騎,那些吃官飯的軟柿子不要,今夜就備好一人兩馬,準備隨我去往張侍郎府邸附近守著。”


    “是...可馬提督不是已給了我們不少人嗎?五十人怕是不夠........”


    “人在精,不在多。”


    “明白了。”


    嚴崢點點頭,轉而看著天上漸漸黑暗的夜幕,道:“休整一晚,歇息好了再去,這位擎蓋司百戶現在應該是在探查張侍郎府邸的布置,天黑了還要去見自家夫人,我們也不急........”


    ........


    入夜,霍寬躺上床榻,已是想對自家嚴百戶五體投地。


    心想那個“你猜”小子,知道什麽叫背靠大哥好辦事了嗎?


    這種從容不迫的,才叫實力派........


    他美美的睡去,偶在夢中囈語一句。


    “替天行道是好,但已幾十年沒見過天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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