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克薩哈才下了中極殿台階,轉頭看去,人群愈發混亂。


    他扯住一名匆匆而過的侍衛,問道:“怎麽了?”


    “圖賴將軍遇刺了!”


    “什麽?!”


    “是...因禦前侍衛才轉到手上指揮,起了爭執將軍下來處罰...可...有細作混在我們裏麵.......”


    蘇克薩哈心中一驚,連忙甩開他,抽出刀,叫著自己這邊人過來圍著自己,生怕出一點意外。


    他有些膽戰心驚,說是別摻和進來,但他娘的從放火到刺殺圖賴,他如今想推卸責任都難了...


    見幾個熟悉的侍衛圍在他身前,蘇克撒哈這才探出頭來,問道:“圖賴人呢?”


    “已送去太醫院.......”


    “這邊呢?誰又來接手?”


    “卻是不知...”


    “不是說已看到細作了嗎?他們往哪跑了?”


    “跟丟了...吾等如今已六神無主...全亂了.......”


    “不對.......”蘇克薩哈微微皺眉。


    “他們若是早就接觸到了郡主,那麽沒理由不早些從後左門出去,但其人橫穿中極殿來了中右門,說明他們並不是亂竄的無頭蒼蠅,這邊一定有他們要去的地方。


    而中右門如今被圖賴堵住了,後右門也是有伊爾登的重兵把守,他們混進人群要走,必然是去兩道門中間的白極門...可是,為何又要刺殺圖賴呢.......”


    “娘的,老子還等著檢舉揭發他們呢...不是一夥的嗎...反水不幹了?”


    正疑慮間,又有一隊人自後右門疾馳而來。


    “陛下有旨!傳禦前侍衛調令宮中所有人手至乾清門聚攏,待傅以漸統領,五更時分護送百官朝會!”


    蘇克薩哈腦中嗡了一聲。


    圖賴呢...細作呢...還有郡主.......旨意為什麽來的這麽快,宮中還這麽危險...這就不管了嗎?


    然而,並未等他開口說些什麽,那道聲音又壓了下來。


    “違令者不論何人,斬!”


    “喳.......”


    “走,調人!”


    人群再次化一平整,蘇克薩哈夾在裏麵,忽地往中間白極門看了一眼,歎息一長聲.......


    “老子這禍背定了啊...圖賴都遇刺了,皇帝還在後麵要放他們走,誰有辦法........”


    ~~


    白極門後隔著一道宮牆的西南麵有座仁智殿,在前朝是皇帝靈柩停放的地方。


    明成祖朱棣在榆木川駕崩時,靈柩入宮便是納入此處,此外,這處宮院也是宮廷畫師的作畫之處,有諸多畫作掛在壁上,其中明宣宗朱瞻基的畫作最多,幾乎遍布殿宇...


    但自清軍入關占據紫禁城後便再無人問津,荒廢已久。


    仁智殿樓頂,名叫鄭世默的放馬士卒伏著身子,觀察著外麵的動靜。


    直至看到那邊有人已朝著白極門衝過來調集人手,鄭世默才起身朝樓下走去。


    期間不斷有太監嬌媚的驚呼,這裏距離司禮監絲作坊很近,有許多匆匆而過的腳步聲。


    “是誰在那邊鬧呀!給咱家吵醒咯,還讓不讓明日紡房做工了?”


    “上邊有令,在此調集侍衛前去乾清門。”


    “咱家又不是侍衛,你跟咱家說什麽.......”


    “你,跟我走.......”


    “呀!咱的寶貝!別給弄壞咯!”


    “.......”


    鄭世默躲在角落觀察一陣,直到他們聲響停歇後,才悄然走下一層,尋至最後一間平房。


    房中還亮著燭火,透過紙窗,有個人影正坐在雜物上寫寫畫畫。


    他推門而入,小聲喊道:“薑大哥。”


    正在作畫的薑之升忽然揮手止住他,道:“別急,路線圖還有些殘漏.......”


    鄭世默點點頭,注意起了外麵的動靜,不時皺眉。


    薑之升也在皺著眉頭,抬筆沉思了一會兒,將最後知曉的細節補上。


    “筆在端末,就是連常進宮的啟心郎便也不知具體。”


    畫作所點綴的,是從西宮出紫禁城的一條路線,但最後的至西華門的標注卻是模糊的,薑之升搖了搖頭,喃喃道:“他說的還是太少了,就是趁亂出去投了太液池水,怕是也做了孤魂野鬼.......”


    “薑大哥.......”


    薑之升再聽見他的聲音,已是匆匆起身收起圖紙,道:“怎麽了?”


    “中右門那邊在調動禦前侍衛,連往我們這邊也抽離了不少人。”


    薑之升一搖一拐的走過來,問道:“多鐸派來守在仁智殿的人呢?”


    “也動了。”鄭世默道:“我伏在樓頂許久,見他們有二十餘人朝馬房加派守衛去了.......”


    “如此,想必是知道人已經進來了?”薑之升低聲自語了一句。


    鄭世默道:“多鐸把馬房清空,又將各地的質子從馬房趕到仁智殿看守,隻是為捉什麽薑明嗎.......”


    “薑明曾是我的名字.......”薑之升忽然道。


    “什麽?”


    “是早年我去應天府所考的舉人身份,歸山西後就將其文書將給了二郎,如今大同起義,多鐸又在急於找他,該是父親讓人與我接洽了...


    他們才進來,隻怕還不知馬房那邊有埋伏.......”


    說罷,薑之升又問道:“北院樓上是否能看見從白極門通往馬房的那條巷子?”


    “能...隻是那邊有人守著.......”


    “就去那邊吧,不能再等了。”


    “可...我們什麽都不知曉,就隻因一個名字就這般行事嗎?”


    薑之升轉頭看過來。


    鄭世默一頓,道:“不是說值不值得...就是幫了他們也無妨,但他們進宮,真是來尋我們這些…質子的嗎.......”


    房中安靜了好一會兒。


    “幫吧...無礙.......”


    “好,那我掩護薑大哥上去。”


    “好,你自己小心。”


    “沒什麽,最多被打一頓,我爹還沒死,他們不敢殺我.......”


    兩人出了門,走在庭院平房的走廊上,抬眼看去房中的燈火人影,盡是被從馬房趕過來的質子......


    這夜宮中躁動不安,連著許多人都側夜難眠。


    到了北院子門口,有兩個滿人侍衛正守在那,薑之升與他一對視,閃身躲在一旁.......


    片刻之後,隻見鄭世默怒氣衝衝的朝著他們走了上去,爭執起來。


    薑之升趁此快步上了北院小門。


    他本是跛腳,自小在將門世家的薑氏中讀了詩書長大,並不像二弟薑之平那般勇猛,艱難地沿著樓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讓他的腳疼痛難忍。


    憑欄處,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底下那條小巷中不斷有人聲湧動。


    低頭看去,太監,侍衛,雜役相互拉扯,擠兌著呼聲不停。


    他知道薑明就在裏麵,卻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他。


    如若徑直將馬房的埋伏點出,不僅他自己逃不了,下麵的這些人也會被排查甚至一網打盡。


    薑之升張了張口,竟一時凝噎住。


    身在清宮的這一年,已是讓他如這座仁智殿一樣成了無人問津的棄子,就是明著將消息喊出去,薑明不認得自己,對方卻也不會相信吧.......


    他這麽厲害,能讓多鐸都來捉他,又放火燒了清宮,或許...或許根本不是來尋自己的,也或許隻是剛好重名了而已........


    他忽地將袖中的畫好的出宮路線圖取出,打開一看,隻覺自己竟是如此可笑.......誰關心他們的死活?就是逃出去了,又能去哪裏?回大同嗎?


    那麽當初又何必將他送過來?


    恐怕本就是舍去了無用之物........


    薑之升閉上眼,回憶到了父親平生僅會的一首詩,終於開了口。


    “誰挽天河洗甲兵,金戈鐵馬旅人清。請纓豈是書生業,倚劍長吟著太平.......”


    他吟的斷斷續續,但依舊傳了下去。


    一會兒之後,他又忽地將身子朝前傾了傾,似要融入火光之中,讓人看到他的臉。


    “此詩乃前朝盧尚書贈與薑氏,而今大同聚義,薑之升便贈與前來的忠義之士,莫向外求........”


    底下的許多人已抬眼看上來,見北院樓台上有個書生趴在那,像隻伸出頭來的籠中鳥。


    但也是微微驚訝了一聲便轉頭過去,宮中那年沒有被逼瘋之人,於這些各地進宮被當作棄子的放馬士卒而言,隻是徒增笑柄罷了。


    沒人知道他在說什麽,隻是驚歎他敢這種時候出來鬧著發瘋,是真不怕死。


    很快,便有人往樓下趕來,腳步聲咚咚咚的響起,還混雜著鄭世默不斷阻撓的喝罵。


    .......


    與此同時,仁智殿北院外,已有人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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