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發勝領著數十人,趕到了南麵的林子。


    首先見到的是個年輕的小旗官,手上拿著酒壺,連刀都丟在了一旁,醉醺醺的朝著他大吼。


    於是他停在一邊,仔細觀察起了這些人。


    這小旗官模樣俊俏,紅著臉,眼中帶著怒氣,倒是像他去埋伏了人家一般。


    其後跟著四個人,一個地包天賊眉鼠眼,一個矮矮平平,一個強壯高大像是滿族人,一個神情冷峻的像殺了人全家一樣,俱是渾身染血一臉疲憊之相。


    “過來啊!老子被人埋伏了!”


    等聽到他又喊了一聲,張發勝確定他們手中沒有弩箭和刀劍後,才策馬走了過去。


    他還是有些懷疑,儀正才說那些道士拿了弩箭會去埋伏人,不過幾個時辰後就有人受傷,還活了下來,不免也發生的太快了。


    隻是還未等他先開口,就聽那小旗官罵罵咧咧的開了口。


    “斯泥哈啦艾?!”


    “什麽?”


    張發勝心中一頓,聽著發覺像是滿語,接著又聽那小旗官滿不耐煩的用漢語重複了一遍。


    “你叫什麽?”


    “張發勝,吾等乃是附近靈丘縣百戶所,奉命搜查細作。”


    張發勝這般說著,不卑不亢,若隻是會些滿語的漢人,他倒不至於怕了,於是問道:“你又是誰?”


    “杻軲轆·和珅。”那人張口道。


    張發勝歪頭一看,道:“你是漢人,為何喚作滿人姓氏?”


    “我的主子給我起的。”


    “主子?”


    “幹你何事?還不趕緊找個地方給老子休息!”


    這時,張發勝一名手下從後冒出來,低聲道:“大人,小人幾月前從這來過,記得這地方巡查的官吏像是姓張的,喜歡喝酒......”


    ~~


    祁京臉上還是泛著怒氣,不停的咒罵著漢人,高高仰起頭,彷佛根本沒把眼前的張發勝當回事。


    他一直表現的囂張跋扈,時不時還踢了踢腳下的泥濘,眼神蔑視著周圍的一切。


    祁京知道他們的破綻太多,隻有通過身份氣勢壓住人,才能讓對麵有所顧忌。


    “少他娘廢話!那個酒鬼滾蛋了,現在這些地方歸老子管!”


    “是嗎?”


    張發勝沒想到他會插嘴,於是道:“是誰調你過來的?”


    “溥儀大人,知道嗎?老子以前在京城就是跟著他混的!現在山西打仗特派老子過來撈點軍功。”


    張發勝一愣,完全沒聽說過……


    這個和珅說起話來還夾雜著些漢音,在邊境這種地方很難找,讓人拿捏不定…而且什麽溥儀大人,估計是個小官,這些滿人總喜歡誇大其詞的……


    於是抓緊了手中的刀,再次看了看眾人。


    還從空氣中聞到了很濃的酒氣,不由想到,一幫喝了酒的散兵遊勇,怪不得會被偷襲。


    什麽跟著京城混的,就可能是有點關係,喝了酒後吹牛的。


    尤其是那個粗麵大漢,身上明明身上受了傷,還在那往嘴裏灌酒。


    但這些人總歸不是他要找的,他張發勝是要找南邊拿著弩箭的道士……


    張發勝也懶得與他這個有滿人靠山的酒鬼說話,於是道:“你們受了襲擊?那些細作人往哪裏跑了?”


    “對,那些道士在林子裏埋伏,他娘的!老子都死了兩個兄弟了。”


    “那他們人呢?”


    “老子哪裏知道,他們射了箭就跑。”


    “那讓我看看裏麵可否?”


    “你他娘快一點,老子這些兄弟受了傷,耽誤了時辰,老子回去稟告大人算在你頭上!”


    祁京還是那般怒氣衝衝。


    他就是從京城來的,也就是看不起地方的官吏,不怕被張發勝知道。


    ~~


    “這裏有人?!”


    “是個小孩……”


    小道童心裏一驚,看見有幾個士卒已朝他跑了過來。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按著祁京教他的喊了起來。


    “和珅……”


    隨著這一聲頗具威嚴的大喊後,是一連串聽不懂的滿語。


    “幹什麽?!你他娘嚇到小主子了!”


    這時,原本祁京還在與張發勝說話,聽見這聲大喊,立馬畢恭畢敬的跑了過來。


    張發勝也是又一愣,騎馬過來,見是一個紮著辮子的孩童,於是問道:“你的小主子?為什麽會在這?”


    “對,知道蒙古人犯境後,有多少滿族貴人過來嗎?你得罪不起!”


    “可……”


    沒張發勝繼續提問,那邊卻傳出來聲音。


    “和珅,我餓了。”


    “奴才這就來......”


    僅是兩句話,張發勝聽不懂,轉頭一看,見祁京已滿臉討好的將那小孩子抱起,從懷中拿出牛肉幹細細的掰給他吃,期間那個賊眉鼠眼的士卒也是有眼力見的用衣袖擦著小孩子的鞋底。


    “你們又是來做什麽的?”祁京又問了一遍,似乎剛才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去。


    “吾等奉命搜查......”


    “夠了,我們小主子累了,趕快找個好地方歇息...記住,要有地龍的。”


    “是嗎?”張發勝顯然沒想到他們還要粘著自己,狐疑的問了一句,又道:“他是誰?”


    “我主人的公子,主人身在大同有要事,特地讓我們接去遊玩,卻沒想到遭受襲擊,…你等身份不明,滾開點!”


    沒等眾人抬起目光,那孩童卻已大喊吼了出來:“海捏爾!”


    “什麽意思?”


    “我家小主子罵你們是野草!離他遠一點!”


    張發勝抖了抖眼角,心想怪不得這些人敢在巡查時喝酒,原來是帶了個真滿人……


    同時心中又暗罵道:“他娘的,狗日的滿族貴人,有了狗腿子,連個小娃娃都能罵老子…”


    祁京卻是趁著他猶豫的功夫,往後退了幾步…不讓人看見小道童驚恐的眼神。


    突然。


    有人在後喊道:“大人,這裏發現了一具屍首。”


    張發勝調轉馬頭,還特意離了和珅遠一點,走了過去。


    祁京也微微鬆了口氣,將小道童給韓文廣抱著,轉頭跟了過去。


    那邊,是一座剛剛掩埋好的土包,還有溫庭堅的屍首。


    張發勝下馬一看,道:“穿著道袍,已經燒的看不清麵孔了,這人又是誰?”


    “那群道士裏麵的人,年老體衰被丟下,還殺了我兩個兄弟。”


    “這個土包呢?”


    “自是挖來埋葬我們兄弟的。”


    “好吧。”張發勝又看了一眼林子裏,發現沒有藏人,於是就將他們定性為滿人的狗腿子,領著小建奴出來玩,卻被細作的襲擊的酒鬼隊伍。


    “這裏既然受到埋伏,說明他們還沒有走遠,一定就在附近,走吧。”


    等他騎馬領著人出林子,身後卻是傳來了那和珅的聲音。


    “等等,我們小主人說過,找個地方給他休息。”


    祁京盯著他,淡淡道。


    張發勝明明能感受到他眼中的不屑,可就是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他不願意得罪人。


    “這位…和珅兄弟,我們還有差事在身,顧不了你家小主子。”


    “我不管。”


    祁京狠厲道:“你們既然是奉命搜查細作,就是此地的負責人,讓我家小主人受了驚嚇,回去有你們好受的!”


    明明是你們作死要來的啊…張發勝暗自覺得麻煩,又道:“這樣吧,我派一個手下讓你們回戶所休息,事後……”


    “那就快點!還有拿些止血藥過來,老子兄弟受傷了!”


    “好好好。”


    張發勝歎了口氣,揮手讓一個士卒過去帶路…他是來搜查細作的,沒想到搜到了一群麻煩。


    就這樣,兩隊人擦肩而過。


    ~~


    等走了幾裏後,祁京卻是摟著那名帶路的士卒,問了幾句戶所的具體方向後,對後一個眼神,很快就有人將他綁了起來。


    這也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畢竟他們的破綻太多,不可能給人報信的機會。


    奇怪的是祁京走了一陣卻是停了下來。


    韓文廣在後問道:“怎麽不走了?”


    祁京道:“太險了,如果有人看出來,我們不可能全身而退。”


    “總不會是那百戶吧?”程平道:“剛剛嚇死我了,差點露餡……”


    “不是他…”祁京點頭道:“他一定是受了什麽人命令才過來的…隻要有一點腦子,我們就折了。”


    “哪有那麽容易看破的。”程平道:“他是軍戶,又不是鋪頭,是吧…頭?”


    這話是背對祁京說的,但韓文廣聽後卻是再度看向祁京,道:“接下來怎麽做?”


    祁京擦了擦手上的血,道:“我們隻能先觀望,弄清楚形勢,不能冒然去戶所自投羅網...但可以掐著時間慢慢走到附近。”


    “...張發勝搜不到人可能會回來,他隻是一個百戶,手下沒有多少人,如果僅是搜一輪,我們憑借身份,可以等他們鬆懈了再混上去。”


    “隻能如此了。”


    “嗯,你們吃些喝就去歇息,他們往後走在回來還有一段時間,記住派人盯著。”


    韓文廣點頭,問道:“你去哪?”


    “去問問那個人。”祁京指了指那個被堵住嘴綁在士卒,道:“我在想是什麽人能這麽快猜到我們藏在林子裏。”


    走出林子的小路旁,眾人也沒有再生起火,而是匆匆裹著染血的衣服小酣,祁京也是一直問了那名士卒很久。


    “也就是說,從京城裏來了個陸儀正,要求你們百戶捉到我們?”


    “是...是,他可神咧,隻是看了看那處地方...就猜到你們在林子裏......”


    “繼續,給我說說戶所裏麵的情報,你們有多少人?”


    “沒多少人了...自朝廷派兵進山西後,來了很多滿人,張百戶受欺壓,又放了不少空餉,而且最精銳的那兩什也死了幹淨......”


    “哦?你的意思是,戶所裏基本沒人了?”


    “是,大多都被陸儀正調出去搜查了......”


    “還有呢?說說這個陸儀正,他現在在什麽地方?”


    ~~


    與此同時,陸建章在平型關口,拿到了畫像。


    “你確定沒有人再進出關口了?”


    “是。”麵前那名放道士入關的士卒道:“自昨日以後,我們就沒有放人出去了。”


    “附近呢?有沒有派人搜過?”


    “這邊自是有巡查的隊伍的啊......”


    很快,遠處就跑來一個士卒,向他稟報起來。


    “搜不到?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這麽快包圍。”


    隨即讓人拿來地圖,看了一陣,心中計算著什麽。


    “寅時事發,到如今辰時,從關口逃去官道...快馬也要兩日......”


    他喃喃著,看向了一眾畫像中最出神的一副,上麵的那個人玉麵俊朗,儼然像個世家子弟。


    “你還在林子裏對嗎?說不定已經躲過我們的排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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