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輝再也忍不了他了,當即便對身前的衙役怒道:“都在愣什麽,還不趕緊拿下這個狂徒。“。


    衙役們得到知州的命令,紛紛看向陳明,雖有人躍躍欲試,可看到陳知縣站在那裏怒目圓睜,心底都生出一絲恐懼。


    劉知州看到身前的衙役猶疑不定,扭頭示意身後自己從開封帶來的幾名心腹動手。


    這幾人忠肝義膽,不知道幫他料理過多少凶人,又怎會被一個文弱書生嚇到。


    陳明一眼就看出,劉子輝身邊的幾人都是練家子,遠非劉英那幾個狗腿子可比,今天怕是在劫難逃。


    果然,陳明雖然能抵擋一二,可很快就被幾人擒下。


    平靜下來的劉知州邁步走到其跟前,他緩緩蹲下身子,將自己的臉龐湊近陳明,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低聲卻又透著威脅地道:“陳大人,如果不想吃苦頭,還是盡快招認得好。“。


    陳明則是毫不畏懼地仰頭,眼中滿是憤怒與鄙夷,對著劉知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隨即罵道:“呸,狗官!”那唾沫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了對方的臉上。


    劉子輝用手指肚輕輕拭去右眉上的唾沫,胸中的怒火引而不發。


    他轉過身去,才瞪著嚴縣丞,其目的不言而喻。


    很快,公堂之上就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直至陳明痛暈了過去之後,才有人抬著他將其丟入牢中。


    陳明下了大獄沒多久,劉公子就被人放了出來,隻是他的那些仆從就沒這個好運了。


    在他剛放出去以後,就被人在牢裏勒死,然後丟到了西郊的亂葬崗上。


    劉英一出來就要求見他的父親,劉知州的手下原以為劉公子要見其父是為自己的手下求情,沒想到他一開口便是:“爹,那陳明之妻雲氏呢?我要去見她。”。


    聽到此話的劉父抬手便給了兒子一巴掌,憤怒地道:“混賬,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著女人,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能走到這個地步嗎?你以為要殺一個朝廷的七品命官有那麽容易嗎?為今之計,唯有捉拿住雲氏的父母還有她的那個小兒子,以此做要挾,讓她去指控他的丈夫,這樣才能坐實陳明的罪名。”。


    如果不是還在許州,他非得把這個兒子打個半死。


    劉英還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發這麽大的火,這下他也知道他爹這次為了給其擦屁股,廢了不少力氣。


    當下再也不敢提那婦人的事情,隻期父親利用完之後,沒有將其直接殺掉,自己再想辦法把雲氏給弄過來。


    待劉英悻悻地地離開之後,劉知州緩緩轉過身來,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輕聲問身旁的人:“有那雲氏父子和陳明幼子的下落了嗎?”。


    其下首之人不敢看劉大人的目光,他低著頭,聲音有些顫抖地回答道:“稟大人,下邊的人還在極力追查,應該用不了幾日,就有結果了。”。


    ”劉知州聽罷,心中暗罵一聲,廢物,但他也深知此事急也急不來。


    不知為何,他心底總是湧起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仿佛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情絕對拖延不得。


    要知道,越是身處高位的人,往往對自身的靈覺越是敏感,絕不能再這樣繼續等待下去了


    一念至此,他果斷地下發命令:“天明時,就在城中四處張貼文書,詳細描述這個貪官汙吏的種種罪名。待午時三刻,本官親臨刑場,為民除害,斬了這陳明!”。


    就在這時,在其旁坐著的孫通判低聲道:“大人,如此恐怕不妥吧?既沒有人證物證,又沒有犯人的口供,上邊追究下來,我們又當如何?”。


    劉知州道:“先讓他在擬定的口供上按下手印,再找個能模仿其筆跡的人。至於人證,隻要兩日,我就能抓住那雲氏父子和其兒子,那時這陳明已死,雲氏不可能不按我說的做。要不然,他們都得死。”。


    對於後者,劉子輝有著絕對的自信。雲氏就是再忠貞,也絕不會為了一個死人而不顧父兄和兒子的死活。


    陳明奪人妻女,殺人父母,收受賄賂的消息瞬間在許州城炸開了鍋。


    沒想到這個人看起來衣冠楚楚,背地裏卻禽獸不如。


    當陳明被困在囚車中拉往刑場的時候,許州城的百姓都自覺組成了聲討陳明的“大軍”,他們拿著臭雞蛋,挎著裝有爛菜葉的籃子,端著盛滿髒水的盆子,要懲治這個惡人。


    對於扔過來的諸物和人們口中傳過來的言語,陳明都坦然受之,他的臉上無悲無喜。


    腦海中閃過昔日種種,他尚且不會因此而引發心中的感觸,更何況是外界的諸事。


    不知是誰,端起一盆髒水向他潑了過來。水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滑落,他看著,幻想著,幻想假若順流而下的不是水,而是血,那時又是何等感覺?


    或許,他不會有任何感覺,仍舊如同現在這般看著,幻想著。


    因為他早已麻木,麻木的思想,麻木的靈魂,麻木的肉體。


    從外邊看,他呆如木偶,行將就木;從內在看,現在所發生的任何事物,都再也無法觸動他麻木的神經。


    當人群擁上來對陳明口誅筆伐的時候,後方有一群孩子起了爭執。


    如果田二在的話,恐怕會有些眼熟,這不就是當初學堂裏的那一群因為吃燒餅中毒被他們救下的孩子嗎?


    其中有一個還是陳大人親自背去醫館的,這個孩子喚作“喜順”。


    起因是他聽到別的孩子也跟著罵陳明狗官,這才跟他們爭吵起來,說陳知縣當初救了他們,陳大人不是狗官。


    孩子們如同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般越吵越亂,隻是前方的聲討大軍人聲鼎沸,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


    沒一會兒,他們竟然竟然因此而大打出手,拳腳相交間,場麵一片混亂。


    這才引起了大人們的注意,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從人群中瞧見這一幕,趕忙擠了出來,將他們分開,並囑咐他們不可再鬥。


    他待不了太久,畢竟還有正事要辦。


    被分開之後,孩子們逐漸冷靜下來。


    這時候,喜順突然走過來向那些立場不同的孩子致歉:“對不住,是我錯了。”。


    然而,有的孩子卻像是倔強的小牛犢一般,把頭毫不留情地扭了過去,絲毫不肯接受他的道歉。


    一旁的福童,他比其他孩子的年齡都要大一些,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疑惑和探究,上前問道:“喜順兒,那你說你錯哪了?


    喜順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片刻後,他緩緩開口道道:“方先生教過我們,不能因為私情而枉顧是非曲直,雖然這個陳大人救過我們,但不影響他是個狗官。”。


    聽到這,孩子們都覺得他說的有理,便不再生他的氣。


    沒過多久,陳明就被拉到了刑場之上。


    待他被送上斷頭台時,人們看到這位原來的“青天大老爺”凝聚目光,仿佛一一瞅過他們麵龐,然後陳知縣回頭又看了一眼坐在身後的劉知州,咧嘴一笑。


    最後,陳明緩緩將首放在了斷頭台上。


    生於斯,長於斯,卒於斯,如今也算落葉歸根了。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複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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