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舍人進到繼國家,見到了自己日後服侍的主君。


    是個身材頎長、體魄健壯的少年人,麵容俊朗,肩膀寬厚,見麵後神態平和地詢問他:


    “你就是綾人的弟弟,舍人?”


    舍人在他麵前行著跪拜的禮節,語氣畢恭畢敬:“是。家兄舉止不當被遣返回家,家父深感慚愧,讓我今日一定向您請罪!”


    “……”


    他的主君一下沉默了。


    舍人所說的不過是慣常的主君與家臣見麵時該說的話,如果是寬和的主君,溫和地說兩句,前麵的事情就可以揭過不再提及。


    結果緣一少爺並未如他以為的那樣,立即給出寬容的回應。


    舍人低著頭,都快在這片沉默中惴惴不安起來時,緣一少爺平靜的聲音才終於從前方傳來:“這些事,以後都不必再提。”


    所用言辭並不溫和,說話的語氣也談不上滿意,聽上去,就有種——對過去的綾人不甚滿意,對現在的舍人也不甚滿意,但事已至此,隻能暫且接受——的緊繃感。


    ——緣一少爺……是個很好的人……


    昨日綾人說的話猶在耳邊。


    舍人忍耐地定了定神,心中沒忍住還是悄悄罵了一聲——果然笨蛋綾人的話一個字也不能信!


    後麵舍人開始跟隨緣一少爺行事。


    在衣食住行方麵,他的主君的確不是個挑剔的人,處於一種輕易不會被冒犯的淡定狀態,但岩勝少爺有時候會查看他的生活起居,發現有怠慢就會找到對應的人前來查問;


    在功課學業方麵,他的主君實在算不上有多麽聰慧,那些教授文學、樂理的老師每每上課都會露出比學生更加難捱的痛苦神情,幾乎已經聽之任之不再強求;


    在武道劍術方麵,他的主君……


    舍人對緣一少爺的武道修養倒是有所耳聞,聽說他孩童時就跟隨繼國老爺一同入山除匪,前不久在大名殿下麵前更是一鳴驚人,連國內第一的武士都敗於他的刀下……


    有這樣一位厲害的主君,同樣佩刀的舍人當然會感到好奇,甚至拿著木刀對緣一少爺提出過比試的請求。


    “至少讓我明白自己和您有多遠的距離!請您不吝指點!”


    舍人說話的時候,腰彎得很低,姿態也放得很低。


    他並不認為自己提出的請求有多過分,或者說,主君指點近侍的武道,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嗎?


    可是緣一拒絕了。


    “和你們比試,對我來說很痛苦。”


    他以冷淡又尖刻的語言直截了當地表示拒絕。


    “……”


    舍人實在沒經曆過這些,愣在當場,大腦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所謂的【你們】,意思是除他之外的【弱者】?


    ——所謂的【痛苦】,則是【強者】屈尊降貴到【弱者】的水平去配合比試的不屑?


    舍人幾乎下意識如此解讀。


    話說!根本就找不到第二種解讀方式啊!


    ——緣一少爺……內心很柔軟,劍術很高超,他不會為難你的。


    綾人說的話猶在耳邊。


    結果全是擾亂他理智判斷的虛偽謊言!


    難怪岩勝少爺要把綾人那家夥遣送回家!他到底成天都在幹什麽啊笨蛋!


    “但是你可以找兄長的近侍做比試,他也是位優秀的武士。”


    緣一少爺似乎很是善解人意地為舍人指出一條明路。


    而作為主君的下臣,舍人還能說什麽呢?他隻能僵著臉擺出感謝的微笑,點頭應是。


    岩勝少爺的近侍是一個名為雨的少年,舍人與他有過幾麵之緣。


    要說第一印象,應該是“長得十分漂亮的少年”。


    舍人一直覺得綾人長得好看,五官端正,性格開朗,還沒說話先帶三分笑,做事情又有張厚臉皮——屬於即使闖下禍事,看到他那張討好的俊臉都會不忍心繼續責怪的聒噪笨蛋。


    但是雨展現出的“漂亮”就截然不同。


    在他們這個年紀裏,分明劍術不差,飲食不差,偏偏身材纖細自帶少年感、又有一張如花般的漂亮臉蛋的近侍,應該算是很稀缺的珍貴人才。


    舍人剛看到雨的時候還驚詫了一下,疑惑這又是哪家的孩子被送來做的近侍,實在再合適不過。


    而後雨和他閑聊時就告訴他,自己是被岩勝少爺從清水寺帶回來的。


    這麽一想,兩人算得上是患難與共過,情分又大有不同!


    舍人對他有一些尊重,交談時也問起過他服侍的岩勝少爺的事。


    雨的口風很緊,隻說些大而化之、府中人都知道的雜事。


    兩位近侍後來終於找到時機切磋,結果舍人略遜一籌。


    好歹是貴族子弟,結果卻輸給了寺廟裏按照武僧培養出來的平民子弟,舍人心裏是有些不好受的,隻是臉上還能保持住風度,讚歎雨的劍術優秀。


    雨將木刀收好,聽到讚揚,臉上就露出害羞的神色:“我的劍術,多虧了岩勝大人的教導才到今天的地步。”


    舍人配合地繼續詢問:“岩勝大人的武技很厲害吧?”


    他並未見岩勝少爺有和他人比試過,隻是聽聞他每日勤練不輟,在院子裏定時揮刀精研武技,刮風下雨也不受影響,加上他手下的雨劍道水平不錯,由此推斷,主君的水平不至於差勁。


    雨果然點頭:“我在岩勝大人手下過不了兩招。”


    舍人:“……”


    在雨手下沒過完十招的他感到失落。


    雨同樣詢問他:“聽說緣一大人是國內第一的武士,不知道他的水平怎麽樣呢?”


    舍人:“……”


    身為近侍,他卻完全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


    雨立刻善解人意地為他的沉默解圍:“抱歉,才想起來舍人到這裏不過一旬,可能還沒有過了解吧?”


    舍人:“……”


    其實並沒有被安慰到,隻要緣一少爺拒絕比試,他似乎永遠也不明白他的水平。


    那就胡亂編造好了!


    舍人:“我的兄長和緣一大人一同去了大名府的比試,聽他的描述,緣一大人手下根本找不到一合之敵,即使最優秀的武士也被他輕易地擊敗——我連繼國城都沒有出過,對於緣一大人現在的境界,實在是難以體會,想到以後要陪伴如此強大的主君,就會覺得自己也得不懈努力才行呢!”


    沒想到聽完他的話,雨卻露出了找到知己的表情:“我也是同樣的感受!”


    舍人:“——?”


    “每當看到岩勝大人如此努力磨礪自我,看到他向著武道高峰不斷前進,原本自己還引以為豪的技術瞬間就覺得完全不行……


    想要一直陪伴在那位大人的身邊,想要一直生活在他的庇護之下——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就一定要跟上他的腳步才行;


    從第一次在他手中落敗,我就明白——岩勝大人,是絕不會回頭等待的人;


    他是這世間的強者,他的眼中也就隻能看到強者。


    將自己置於弱者的地位等待他的庇佑,如果有一天被他厭倦被舍棄——麵對這樣殘酷的事情,弱者根本什麽都做不到,什麽也無法挽回!


    每次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我就會渾身發冷。


    所以無法停下腳步……


    說不定,岩勝大人也是抱著同樣的目的,才會如此勤勉地鍛煉自己——想到和他擁有同樣的心情,就會覺得再辛苦的堅持都會有意義……”


    雨漂亮俊秀的臉蛋,隨著訴說,逐漸顯露出一股朝聖般的狂熱來。


    他甚至轉頭過來詢問舍人:“你能明白這種感受嗎?舍人先生?”


    舍人:“……”


    呃……不是很懂你們這對患難與共的主仆之間的關係。


    心中山呼海嘯,舍人依舊維持住了麵上的讚歎,附和後就隨意似的問出來:“……可是雨和岩勝大人應該是那種關係吧?即便如此也會感到不安嗎?”


    雨不解地歪頭:“那種關係是指?”


    舍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吐出兩個文雅又達意的辭藻:“眾道。”


    “——?”


    舍人看到美少年雨在他麵前先是怔愣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羞紅了臉,連脖子都染成粉色,纖長的睫毛連連眨動,有種……


    舍人定了定神,默念幾句“紅粉骷髏”類的意向,才將胸中突然升起的奇怪衝動壓下。


    話說……有這樣的美少年守在身邊,如果沒發生些什麽才會顯得奇怪吧?


    可雨雖然羞澀起來,依舊是對此猜測給予絕對的否定:“不!我哪裏配得上岩勝大人!他是如明月般崇高清雅的美男子……”


    舍人:“……”


    這一旬以來,他在繼國家已經經受了許多意外,現在再多一項倒是有種習以為常的平靜。


    他們兩位近侍,在這旬末的下午之所以能抽出時間進行交談,是因為一個時辰前兩位繼國家的少爺一同出門去城裏閑逛了。


    緣一大人特意說到不想要人跟著。


    因此他們被落下。


    不然……舍人也實在很難找到機會和雨相處。


    可是啊……交談前,雨在他心中還是溫和高雅的美少年,交談後,雨的形象似乎就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人與人之間到底該維持在什麽樣的距離為好——這實在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舍人一直覺得自己為人處世不差,如今卻在繼國家收獲了滿滿的挫敗感。


    “不知道岩勝大人什麽時候回來……”


    雨看著天時,已經忍不住往院門那裏張望了。


    舍人:“……”


    心情複雜的他當機立斷選擇了告辭,和美少年雨暫時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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