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邊悄悄將膝蓋收回來,一邊想著你打破氛圍之前的談話走向。


    “……”


    “……”


    啊……是緣一流眼淚把你嚇了一跳——不,這隻是你的妄想而已,他根本沒有流淚……


    可是緣一訴說的時候,他殺人之後的難過是真實的,所以他下意識地來找你……


    所以……其實還是想要從你這裏得到安慰嗎?


    可是你……


    “兄長大人!”


    大概是這段沉默有些熬人,緣一跟著你挪動的小腿,整個人在水底下挪了一下,然後貼著你坐了下來:“你在想什麽?”


    你:“……!”


    你被這家夥突然靠近的身體嚇了一跳!


    緣一的臉也突然湊近,睜大的眼睛湊近到你眼前,直直地盯著你:“兄長大人在想我的事情嗎?”


    你:“……!”


    不知道母親大人以前是怎麽教育緣一的,總之這家夥從7歲第一次開始說話開始,做的每一件事情、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你覺得困擾。


    就像現在這樣,不知分寸地靠近,詢問著不知分寸的問題——這家夥!明明都是繼國家的繼承人了!為什麽還一點分寸感!距離感!都完全不知道的樣子!


    比你在清水寺遇到的那些突然靠近的嘻嘻哈哈的平民之後還要討人厭!


    畢竟,你對待那些家夥,可以直接嗬斥著推開!嚴正地拉開距離!


    但是緣一……緣一的話!


    這家夥就……


    你下意識拉開距離,身子後傾,沒想到身後的石壁你倚靠的一方恰好打滑,你“啊——”的一聲,人差點直接滑進水裏。


    “兄長!”


    緣一伸出手把你攬過來,才避免你落湯雞的慘狀。


    於是,等你反應過來的時候,你和緣一已經腿貼著腿、身子貼著身子、手臂也拉拉扯扯地親親密密靠在一起了。


    你:“……”


    在呼吸都停頓了一下之後,你終於無力地接受慘淡的現實,閉了閉眼睛,決定放棄掙紮。


    你以一種汗毛都要豎起來的親密姿勢,自暴自棄地說著心裏話:“我在想該怎麽安慰你!話說,別靠太近啊!”


    “那……兄長想好怎麽安慰我了嗎?”緣一原本晦暗的雙眼期待地亮了起來,然後理所當然地忽視了你的後半句話。


    “……”


    你嚐試著想要從他手裏抽回胳膊,然後這個嚐試失敗了。


    明明是男子漢,卻糾結於與兄弟之間的肢體接觸,未免太小家子氣——出於這種心理,你隻能按捺住,忍耐住,強迫自己在現在的處境下鎮靜下來。


    “本來有頭緒的……然後一不小心忘記了……”你別扭地陳述了自己的思考結果,“你這麽精神的樣子,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安慰吧……”


    緣一把被你洗得濕漉漉的腦袋靠在你的肩膀上(你的頭毛都要因此豎起來了),然後回答你:“不知道……在你提起來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是兄長說了之後……我突然好想要安慰!”


    你:“……”


    所以你就什麽都不該說的!


    緣一的腦袋子靠在你的頸窩裏挨挨蹭蹭,用輕柔的語氣請求你:“兄長大人!請安慰我!”


    你:“……”


    一方麵,你覺得自己後脖頸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緣一的呼吸在你皮膚上隱約的擦過),另一方麵,你的心髒裏又湧現出一股怪異的喜悅感;就好像在你身邊撒嬌的,還是那個需要你保護的笨蛋弟弟,他一個人的話什麽也做不到,軟弱得很,所以需要兄長時常看顧陪伴。


    如同現在,在外界受到挫折,就想要來兄長這裏求得庇護。


    而你這個被需要的兄長……以你的立場來說,完全無法拒絕……


    你像是漿糊一樣的腦袋,在弟弟的請求下,勉為其難地轉動起來。


    你與緣一的思想相差十萬八千裏,但這並不意味著你不能理解緣一。


    事實上,身為與他相伴長大的兄弟,與他擁有同一個母親與父親,你才應該是這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


    就像你在剛剛知道了整件事情之後,在緣一自己都尚未明白痛苦之前,你或許已經觸摸到了他心中的痛苦——那份你覺得十分可笑、偏偏又隱約可以理解的痛苦。


    身為這個時代標準的貴族之後,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區別。


    如果那個舉刀的人是你,斬殺野盜的人是你,在第一次殺人之後,你隻會欣喜於自己完成了父親的考驗,欣喜於自己的打刀足夠鋒利、行動足夠矯健、揮刀足夠迅疾有禮——至於被你殺死的那個野盜,連【平民】都不是的野盜,甚至拿著刀叉想要與你對抗的野盜,在你看來,他就如同山林中的野獸一樣,你殺掉他,和你打獵時殺到野兔、野鹿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你因此感到煩心,隻會是因為他噴射出的鮮血弄髒了你的衣服,而這件衣服你恰好很喜歡。


    除此之外,你不會有別的想法。


    【貴族】與【平民】,雖然都是【人類】,但是在去除【人類】這一標簽之後,其中的區別,和【人】與【動物】的區別一樣大。


    這就是父親帶給你的,屬於【貴族】的思想教育。


    同樣的思想代入到往後的戰場上,【部下】是手中的棋子,【敵人】是一定要除掉的靶子,【大名】則是執掌自己的【棋手】——用這樣的想法在這世上活下去,就能成為一個不錯的【武士】。


    你深以為然。


    可緣一並非如此。


    你與善良的母親接觸不多,卻知道母親對緣一的影響非常大。


    祈願【世界和平】【再無紛爭】的後院婦人,在一家之主的父親的庇佑下,母親接觸到的外部的世界過於狹窄了。


    她清澈的雙眼隻看得到自己所在的四方院子,她會整日地坐在回廊上聽一隻鳥雀的啼叫,觀察一朵鮮花的枯敗,還會讀那些貴族小姐之間交流的美好故事;


    她信仰神佛,她在院子裏供奉著小佛堂,每日燃著香燭,向神佛虔誠地做出【世界和平】【再無紛爭】【幼子安康】【丈夫長壽】這一類的願望。


    有時候你會覺得,母親就像是屏風畫上的那些神妃仙子,美好又純潔,善良又天真。


    她這一生,最有生活氣的一次,大概就是生育之時與父親的爭吵了。


    在母親的教育之下長大的緣一,他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母親塑造竭力出來的模樣。


    緣一十分善良,不願意與他人起爭吵,如果不讚同他人的意見,就會不感興趣地偏過頭去,充耳不聞;


    他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無論那人是【貴族】、【平民】還是【敵人】,在他看來,這些都是與他一樣的【人類】,並無其他需要特意銘記的小標簽,如果是喜歡的人就靠近些,不喜歡甚至厭煩的人就遠離,無需用【傷害】來表現激烈的善惡;


    他甚至沒有特別充裕的欲望,錦衣華服、華貴刀劍並非他的追求,連最基礎的口舌之欲你也沒見他有過強烈的偏好。


    他有時候遲鈍得像是一棵樹,長在山林之間,又高又大,陽光雨露偏愛地照耀在他身上,於是他安靜的、滿足的、怡然自得地長得十分高大;


    這樣淡泊的、善良的緣一,上天給了他僅此一份的可怕才能……


    被他襯托得猶如微塵的你,你看到他,就像看到天上的太陽那般刺眼:


    因為內心十分充裕,因而對外界毫無貪求,甚至可以平等地去映照萬物——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種你一直十分向往的境界,或許他生來就已經達到其中,並不以為幸……


    在你看來不值一提的生命,在緣一看來,是和自己別無二致的、獨一無二的【人類】,這樣的視角之下,在被迫著做出【殺人】的行為之後,他內心所受的震撼也就可想而知了。


    ——說不定……緣一根本就不適合成為一個貴族……


    你心中模模糊糊閃過這樣的想法。


    天生具備強大武力,卻有一顆柔軟的心——這樣的緣一,坐在貴族的位置上,會得到幸福嗎?


    答案十分模糊,因為你不願意看清。


    從你主動提出離開繼國家開始,現在再想這些也毫無用處。


    無論是否適合,既然已經在繼承人的位置上,作為他的兄長,你或許無能,卻也總該在精神上給予他一些慰藉。


    【……用“善良”的教育來修正他偏離的思想……】


    你下意識想起了之前父親的應對。


    要不怎麽說你們是親父子呢?


    在同樣的人麵前,在性質類似的問題麵前,你們的想法轉向了相同的方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鬼滅之刃】絕對光輝的太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雙魚掛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雙魚掛角並收藏【鬼滅之刃】絕對光輝的太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