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幾天,父親大人開始忙碌於準備繼國家主母的葬禮喪儀,果然沒空計較你們兄弟的親近。


    母親的葬禮上,父親穿著繁瑣的服飾,沉默地跟著神官的指示行動,眉頭總是緊皺,非必要從不開口。


    他並未和你們兄弟二人討論有關母親的一切,而是按部就班地、沉默地將他的妻子下葬了。


    聽說他的幕僚中,有人提議家主盡快迎娶附近神社神官家的女兒作為續弦夫人,這於繼國家的勢力和後宅穩固都有好處,可惜父親皺著眉頭,相當堅定地拒絕了。


    於是立刻有“家主大人對先夫人愛重,情深意切”的流言,在繼國家的後宅流傳開來。


    你練習劍道的時候就在花圃裏聽到侍女竊竊私語著這些不著調的話,你因此還曾經走出去訓斥過她們,侍女們畏縮著連連磕頭認錯,後麵相關的流言就少了些。


    母親離開之後,阿係被調去緣一身邊照顧,連帶著母親的手記遺書也一同帶了過去。


    緣一和你一起打開母親的梳妝箱子,點數裏麵的東西。


    你看到了母親的手記,上麵字跡清秀,從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寫起,到成為繼國夫人,與夫君舉案齊眉,而後生下不祥的雙生子,對幼子的關懷與擔憂,對自己身體日漸虛弱的無奈……


    上麵寫到母親感念幼子的懂事,雖然不哭不鬧呆呆傻傻,卻知道靠在她無知覺的左半身,支撐她的身體,這大大地感動了她,於是她更加關懷起緣一的未來……


    你看到這些的時候,緣一就坐在你的身邊,他的木劍被放在房間的角落,基本不怎麽使用,他最近被教授文化的先生耳提麵命學習詩詞歌賦,可惜進度並不理想。


    譬如你一目十行看完的手記,緣一捧在手上翻過一頁又一頁,還得期盼地問你,母親留下了什麽話語。


    他至今為止讀寫還有些困難。


    你摸摸他的頭,將看到的文字如實相告。


    “母親大人……”


    緣一紅著臉,將手記合攏,很珍惜地抱在懷裏,低著頭流露出開心又傷感的神情。


    你在一邊,看著這一切,無動於衷地移開了視線。


    你的劍術課程,緣一幾乎不怎麽參加了。


    你按照先生的教導揮劍的時候,緣一就拿著木劍坐在回廊的陰影下看著你們,教導你的武士也想過,要去教導緣一,幾番對練後確定自己實在教無可教,就欣喜地向父親稟告,而後不再管教他。


    緣一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灰撲撲的破衣裳了,他穿上了正經的袴服,都是上好的布料,由有名的裁縫製作成衣;每天早起阿係會為他淨麵梳頭,為他整理衣衫;


    他腳上是新做的白色足袋和木屐,因為禮儀老師的教導,現在緣一走起路來也不再亂跑胡來,有了一點兒沉穩的意思——這一切都是逐漸發生的,緣一不再是原來繼國家後院裏,大家都不在意的野孩子了。


    因母親葬禮而來繼國家的,隔壁城池的繼承人見到你的時候,他敏銳地發現了繼國家的變化。


    幾番對比你與緣一,作為之前與你關係還算融洽的同輩,他意味深長地和你私下裏閑聊過:“所以啊……弟弟就是這麽惹人討厭的東西,是吧?”


    “……”你皺皺眉頭,沒有做聲。


    同輩的繼承人並未遮掩,直接向你提出結盟的建議,說作為長子的你們可以守望相助,共同抵禦同輩裏麵不安穩的弟弟的威脅。


    你當時正在院子裏練劍,原本專注於武道的心因為他細碎的言語而感到煩惱,就向他提出比試的請求,他並未察覺到你的不悅,甚至以為這是結盟之前對他能力的考驗,向來對劍道頗有自信的他欣然答應,拿著劍在你對麵站定,躍躍欲試。


    你們的比試不過四下擊打,他手上的木劍就被你打落在地,你的木劍抵上了他的咽喉。


    “入江君,如果隻是這種程度,還希望你多加磨礪自身。”


    對麵的少年錯愕地看著你,你放下劍,冷淡又客氣地與他說了些勉勵的話。


    他就漲紅著臉地明白了你的意思。


    “得意什麽……失去繼承人的位置,你就隻是一個賤民而已……”


    入江捂著被你的木劍擊打紅腫的手背,嘀嘀咕咕著沒出息的狠話,灰溜溜地離開了。


    “……”


    他說的是實話,你無法反駁,隻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個時代,貴族武士家奉行的都是家督繼承製,男孩裏最強大的那一個繼承家族的一切榮耀與財產,剩下的孩子就直接落為平民,除了一個看似高貴的姓氏,什麽也帶不走。


    勝者擁有一切,敗者失去所有。


    失去繼承權的孩子,有的送入寺廟成為學士、僧兵,有的與其他家庭的女兒聯姻,來維護家族關係網,更有甚者拿著僅夠糊口的銀兩淪為不安定的浪人,為人所輕賤——總之都不是你想過的道路。


    可你終究還是不可抵抗地要走上這條路了。


    入江離開之後,緣一推開院子一邊的紙門,從你身後的房間裏走出來,站到你身邊。


    他呐呐開口:“兄長大人……”


    緣一像是犯了大錯一樣,始終低著頭,皺著眉,說到一半,他就困擾地止住話頭,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


    你把劍收好,側身看向他,問道:“怎麽了?”


    “對不起……”


    他低著頭,完全不敢看你的眼睛。


    院子裏陽光熾熱,蟬鳴噪耳。


    “……”


    “……”


    你那顆在別人的奚落裏都可以保持平靜的心,在緣一這句情真意切的抱歉裏,幾乎要立刻鼓動起來。


    你手上的木劍服帖在掌心上,薄薄的劍繭可以證明,你從未懈怠過作為繼承人的修行。


    就像你剛剛擊敗入江家的長子,根本毫不費力——隻要拋開【繼國緣一】這個人,隻要把這個超出常規的【存在】抹去,你毫無疑問是最優秀的繼國家繼承人!你的劍道天賦,於一個武士之家根本綽綽有餘!


    隻要!


    沒有【繼國緣一】!


    “……”


    你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呼出。新鮮的空氣充盈肺部,又吐出的過程,讓你有時間調整內心,好維持住麵上的平靜。


    等睜開眼睛,你看到麵前始終低頭的緣一,就又可以扮演那個合格的兄長了。


    “為什麽……要對我道歉?”


    你聽到自己溫和的詢問聲,語氣語調聽不出破綻。


    “……”


    繼國緣一低著頭,保持了沉默。


    就像前不久,他從未說過話時候的樣子,不言不語,毫無反應,像個天生癡傻的聾啞人——如果你的弟弟真是這樣,作為兄長,你必然會竭盡所能地愛護關懷他,照顧他,讓他一生無憂地安穩度日,隻要你活著,你會作為他最大的倚靠好好地照顧他。


    可惜這些過去的想法,都是【如果】而已。


    你一手拿劍,一手牽住他的手,帶著他回到有陰影的回廊上。


    仔細看著這片名義上還屬於你的院子,你被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眼睛隱約不適。


    但你還是看著眼前的院子。


    “我準備離開了,緣一。”


    你冷靜地宣布道。


    “……兄長大人?”緣一終於有反應,他拉住你的袖子,聲音裏帶了一點兒驚慌。


    你沒有看他:“母親下葬之後,父親大人就會宣布將你立為繼承人了,我會到寺廟裏去,為繼國家的未來祈福。”


    “……還有3年……”


    “不是哦,隻有不到1年的時間。”你冷靜的反駁他。


    戰國孩子的記歲,跨年算漲一歲,過了生辰也算漲一歲,你和緣一現在實歲7歲的年紀,在父親的眼裏,已經是虛歲9歲的大人了。隻是母親總抱著緣一說是7歲的幼子,也算是模糊了時間的界限。


    算下來,還有不到一季的時間,就會迎來你們出生的日子,你虛歲滿10歲,以父親的性格,他絕對不會容忍寓意不祥的孩子在家裏多留。


    如果母親在世,或許還有轉機,現在母親不在了,一切尚未發生,卻已經成為定局。


    你最近幾日入睡之前,都忍不住想到這些事情,想到你注定悲慘的未來,想到與你同胞卻注定輝煌的緣一。


    明明是早就該習慣的事情,心髒依舊猶如被熱油煎熬,你度過幾個不眠的夜晚,內心猶疑不定,然後今日在入江的挑釁裏,終於下定決心。


    你把手上的木劍放在了一邊,從緣一手裏抽出了袖子,轉頭對上他的視線。


    “……”


    很難從緣一無光的眼睛裏看出情緒來,他從未刻意隱藏心情,偏偏這份純粹的表達卻比你有意的遮掩更讓人捉摸不透。


    你隻能盡力扮演好自己:“我已經決定了,母親下葬之後,我就會離開——父親會同意的,他已經開始厭煩我了。”


    “……”


    “最後的這幾天……你不喜歡練劍,我們一起玩雙陸、放風箏吧,這麽好的天氣,一定要開開心心地度過!”


    一切明明是偽裝。


    但是說著,嚐試接受了一直抗拒的未來,當一切針對成為定局,你竟然真的從內心裏感到平靜與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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