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中沙,溪間水,捉不住,去不返。


    即便遠離塵囂的深山老林,時光之足跡,亦未曾稍稍鬆怠一分一秒。


    自從回到懸鏡山以來,轉眼已有大半年。這半年之中,韓秋自是勤修不怠,將那陰華經練得遊刃有餘,了然於胸。


    如今的他,已無須登高攀頂,專門到那月光澄明、月華普照的地方,才能吸取其精華。


    甚至到了夜晚,他隻須在屋裏一坐,運轉陰華法訣,屋外的月光便會如同流水一般,穿閣過戶,向他身上匯流而來。


    也不必說,風雨交加,或者陰晦暗淡的天氣,韓秋同樣能夠感受得到,空氣中稀薄的月光精華,甚至在白天裏,也能隱隱感到與月亮的聯係。


    顧龍櫻對他修煉的進展,自然頗為滿意,在眾人麵前,也不吝嘉許。


    有些話,甚至連麵皮厚如韓秋者,也覺得受之有愧,羞得老臉通紅。


    而至於先前代為師職的謝秋豔,自從與紅月公子何惜道交手受挫後,痛定思痛,決定閉關苦修,便是連與水麒麟簽訂契約的事宜,也押後不顧。


    顧龍櫻對自己這位大弟子知根知底,對她倒也不太擔心,隻囑咐幾句,便由她任意行事去了。


    至於謝秋豔婢女的白素雪,自然也跟著一同閉關,侍奉左右。


    不過,與謝秋豔心如止水不一樣的是,與韓秋有某種聯係的她,時不時在夜裏會感到一陣陣野火撩人、五髒俱焚的難受。


    她對韓秋的恨意,也隨著這鬱結而不得宣泄的痛苦,一次一次加深。最後實在忍受不住,便一頭撲向正在靜修之中的謝秋豔。


    謝秋豔被她滾燙的身子嚇了一跳,以為她吸取龍骨靈液中的淫毒發作,便傳授她一套清心淨欲的功法。


    白素雪自此勤加修習,這才好受一些。


    至於山上的另外兩人:夢露娜和水麒麟,同樣也沒閑著。


    顧龍櫻出關後,果然信守承諾,借來了那部禦玄金光經,並參詳其中那位由異獸修煉成人的懸鏡派先輩的筆錄心得,指導夢露娜修煉築基。


    而水麒麟除了在映雪峰上下亂闖,把一眾天材地寶搜刮殆盡,飽餐之餘,偶爾也指導一下夢露娜的修煉進程。


    在顧龍櫻和水麒麟的指點下,夢露娜進步神速,才修煉幾個月,也已然進入閉關衝刺階段。


    按照那位先輩的說法,人所以為人,乃是因為人是上蒼鍾靈賦運而生,體內所蘊含的“氣”,與一眾山精鬼怪、妖獸異類大不相同。


    要想化而為人,首先就要把自身的“氣”轉為人特有的“氣”。


    若是一般的異類,沒有個千年的苦修,自然難以達成。但是像夢露娜這類半人半獸的特例,其本身便蘊含一般人類特有的“氣”。


    因而隻需把體內歸屬於獸類的另一半“氣”,或煉化、或割絕,其肉身就在此過程中,隨之轉化為完全的人形。


    但話雖如此,這個煉化或者割裂的過程,卻是凶險萬分。


    不但容易遭受“獸氣”的反噬,淪為暴虐無知的凶獸。而且,就算能壓製住反噬,其過程也如刀斧加身,淩遲錐心,痛不可言,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承受。


    韓秋雖不願夢露娜涉險,但夢露娜卻像吃了秤砣,鐵了心腸,一改柔弱姿態,執意要如此。


    顧龍櫻見夢露娜一副為愛豁出一切,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也不由有一絲心軟。在後山一個山洞裏,以映雪峰的一件仙器法寶,為她辟造了一個靈氣匯聚的洞府,以供其閉關潛修。


    當然,顧龍櫻也非全是好心,蓋因這個洞府與世相絕,外人既不得進出,而夢露娜要想出來,除了修成人形,也別無它法。


    那位懸鏡派先輩驚才絕豔,為了修成人形,也足足閉關了六年,方致成功。


    夢露娜的資質雖然不錯,但與那先輩相比,卻也肩背難望,不可同日而語。


    她要想煉成人形,沒個十年八年,怕也不會有一絲進展。


    這期間,自己與韓秋……當然這點小九九,顧龍櫻自然也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如此一來,整個山上,最孤單落寞的反而變成了水麒麟。


    與它最為相好的夢露娜閉關了,與它第二要好的謝秋豔也閉關了。


    沒有人說話解悶,沒有人嬉戲打鬧,一下子淪為了孤家寡人。日子好不無聊,不得已,便整日對著韓秋挑刺、挖苦。


    一人一獸,每日吵吵鬧鬧,慢慢竟習以為常,一日不見對方,都有些不慣了。


    也虧“兩人”都有些共同點,那便是對夢露娜的愛。


    為了抵消對夢露娜的思念,“兩人”一同在夢露娜閉關的洞府附近,做了個小木屋,以便能夠第一時間迎接夢露娜出關。


    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洞府之中,煙氣彌漫、熒光流轉,始終沒有一絲動靜。


    轉眼間,大半年時間過去了。


    這大半年裏,自從那晚流雲閣的教徒來襲之後,懸鏡山再也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不過有兩件事卻不得不提。


    一是流雲閣大舉來犯,卻被懸鏡派兵不血刃,打得大敗而退的消息,不知如何傳出,在整個修真界引發不小震動。


    不少與懸鏡派交好的門派,各自派出代表,往來問詢信息。映雪峰上也迎來不少舊友知交。


    顧龍櫻年輕時候,貴為一派之主的獨生千金,所交往的,都是各門各派執掌者的小姐公子們。


    這些人當中,自然有不乏垂涎顧龍櫻美貌,或者被她年輕時,尤勝於今的執拗和孤傲的性子所吸引,挑起征服欲望的人。


    這些人當中,有的早已隨著先輩榮光的褪去,而潦草不堪,有的卻繼承了衣缽,在門派中舉足輕重。


    能夠在此次來映雪峰的,當然就是後者。


    他們在懸鏡主峰,見過懸鏡當代掌門後,探得魔教訊息,返程之前,自然便要到各峰曾交好的故友處一聚。


    映雪峰也因此熱鬧了一陣子。


    這些人中,有的已經成家,有的還是光棍,說是和顧龍櫻累年未見,甚是懷念,其實從眼神之中,不難看出,一個一個地無非想是和顧龍櫻發生點什麽事而已。


    韓秋看著便來氣,卻又不好發作,暗中大罵這些人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實則齷蹉下流,有辱斯文。


    卻不知人家隻是心裏偶起綺念,他卻……


    他這點小心思,被顧龍櫻盡收眼底,心裏感動,更自揭傷疤,取下了麵罩,以損毀之容貌會客,因而絕了一幹來人的念想。


    韓秋雖然感動,但看到其中來客,也並非全是男的,還有一兩位與顧龍櫻“臭味相投”的閨中好友。


    看著她們風韻猶存、豐腴成熟的模樣,居然心裏忍不住心生綺念,不由暗罵罪過……


    事實上,隨著時間流逝,他愈發覺得,有時候自己欲念太盛,如邪火焚體,五髒俱燥,愈發難以控製,尤其在閑暇時間——


    他所以喜歡與水麒麟相處,最開始也是因為無意中,發現水麒麟身上傳來的冰涼,能夠使自己克製清醒……


    而另一件事,則與韓秋、與映雪峰並無多大關聯——也可能是,他們不關心而已。


    但在其他的幾個峰頭中,在眾多弟子中,卻鬧得沸沸揚揚,爭論不休。


    那便是,在短短幾個月時間,“懸鏡雙子”之一、燭冥峰田龍光的大弟子蕭雲天,居然憑借一己之力,將功德榜上的任務全部完成,一掃而空。


    這可是在懸鏡建派的千年間,亦從未有過的壯舉。


    蕭雲天此番可謂是風頭無兩,在一眾弟子中的議論熱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即將來臨的三年一度宗門大比。


    當然,大凡超脫常識的非凡之舉,必定毀譽參半,蕭雲天此舉,同樣如此。


    稱譽者謂其修為遠超同儕,是懸鏡年輕一輩的第一人,是懸鏡派未來的掌舵人;


    詆毀者則謂其好大喜功、行事張揚,把功德榜的任務獨攬其身,那不就是一點曆練機會,也不留給師兄弟,其居心不良……


    (當然,功德榜也隻是暫時清空,很快又會有弟子或者長老在上麵發布任務……)


    但稱讚也好,詆毀也罷,蕭雲天的實力有目共睹,所有人都已經把他視作懸鏡派後輩中的第一人,完全壓倒了“雙子”中的另一位……


    但什麽“第一人”的,韓秋絲毫不關心,甚至對那越來越近的大比,也越來越興趣缺缺了。


    先前為了履行諾言,倒是勤奮刻苦,但從顧龍櫻口中聽到,依他的實力,在大比中進入前十,已然有十之八九的概率,便一下子懈怠起來——


    也不知顧龍櫻隻是為了誇他,隨口說說,還是說真的——反正韓秋就信了……


    加上時間越久,他那滿腔邪念,仿佛隨時隨地,不期然就會噴發出來,為此,諸多苦惱,反而壓倒了對大比的期待。


    這天又恰逢顧龍櫻有一老友來訪,而水麒麟又不知到哪裏去偷挖仙草靈芝去了。


    他獨自一人,悶悶不樂,也無心練功,便到林中陰涼處散步。走得累了,在一塊大石頭上躺下睡覺,迷糊中,臉上忽然輕輕地被砸了一下。


    睜眼一看,一株野槐樹上,一隻眼睛清亮、毛發蓬鬆油光的鬆鼠,摘著野果,正往自家身上丟。


    韓秋一愣,但見鬆鼠似乎詭異地朝自己一笑。


    韓秋心裏還迷迷糊糊地想:“鬆鼠也會笑嗎?”


    等到那鬆鼠再度從枝丫間,摘下一枚野果,朝自己丟來,才霍然清醒。


    他站了起來,與那鬆鼠大眼對小眼,對視起來。


    那鬆鼠也不怕他,雙眼直勾勾與他對視。韓秋忽然想起,這鬆鼠似乎在哪裏見過,竟然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卻也想不起來。


    山林寂寂,陰影斑駁,加上四下無人,陰風涼涼,那鬆鼠把韓秋看得心裏有幾分發毛,難道這鬆鼠竟是什麽山鬼邪魅所化,特來與他為難?!


    換作從前,他或許會嚇得轉身就跑,不過此時他已非昔日阿蒙,嘴角一笑,低聲罵道:“你一隻小小的鬆鼠也敢欺負我,不給點顏色看看,還真當大爺這幾個月白練啦!”


    當下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正欲彈出,那鬆鼠卻似乎看破他心思,轉身如閃電般,躍至另一棵樹上,隱入濃蔭之中。


    韓秋笑罵道:“好你個小鬆鼠,竟敢戲弄大爺!”好勝心起,運轉靈力,身動如風,追了過去。


    按理來說,以他目前的速度之迅疾,便是翱翔天際的鷹隼之類,也能輕鬆追上,但他快,那鬆鼠更快,加上它體型又小,穿梭於綠葉樹枝之間,簡直如一條狡猾至極的遊魚。


    韓秋追了好一會功夫,才逮著一個機會,將手中的石子彈出,隻聽噗的一聲微響,那鬆鼠身子一僵,從樹上掉了下來,恰好落在深林秘處的一個水池邊。


    這一方水池,四周長滿野草,不細看,還真難以發覺。


    水池不大,水卻極深,看不到底,池水四邊落滿斑斕的腐葉,還有一些枯枝之類的,整個池子看起來就是一塊被遺忘的綠翡翠。


    韓秋隻想把那鬆鼠打落下來,未曾想過傷它性命,因此出手極輕,不想那鬆鼠跌在水池一動不動。


    韓秋落下身來,撿起那鬆鼠一看,隻見它雙目緊閉,身子僵硬,像是氣絕。


    正想著不對,哪有動物一死,身子立刻僵硬的。


    那鬆鼠已然趁機在他虎口咬了一下,趁著他吃痛鬆手時,身子一溜,卻是跳入了池水中去。


    他自小在山中打獵刨食,自然曉得,一些動物遇到危險時,會佯死避險,這會一時大意,竟被一隻小小鬆鼠騙過,心中一陣不服。


    又見那鬆鼠跳入水中,往深處遊去,寇可往,吾亦可往,不假思索也一頭紮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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