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韓秋卻是最遲醒來,睜開惺忪雙眼,隻見夢露娜一雙藍眸,滿是擔憂;而水麒麟則一臉狐疑。


    站在遠一點的顧龍櫻,臉上則是似笑非笑,一副玩味的表情。


    夢露娜道:“韓秋,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叫了這麽久才醒?”


    韓秋心裏感動:“還是夢露娜最好,連理由都替我找好了。”


    想起昨夜之事,大為愧疚,“嗯嗯”支吾應付幾聲。


    夢露娜更是擔心,道:“肯定是這幾日拚命趕路,才害你累成這樣,不如我們就在這裏歇息多一日,再行趕路好不好?!”


    她說的是半人馬語,顧龍櫻聽不懂,但水麒麟卻聽得懂,當即反對,道:“不好,夢露娜,這瘴氣如此厲害,在此待久了,瘴毒侵體,隻怕對這小子更為糟糕!”


    韓秋道:“夢露娜,小水大爺這次說得倒也對,我沒事的,當務之急是盡快想個法子,穿過這片瘴氣……”


    夢露娜遲疑了一下,道:“好吧,聽你的!”


    韓秋見她悶悶不樂,想起這幾日,水麒麟每次說起,離木神龍越來越近,她臉上神色,就立刻變得悶悶不樂。


    心裏一動,柔聲問道:“夢露娜,你是不是不想……變成人類?”


    夢露娜遲疑片刻,幽幽道:“親愛的,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把我變成人類,我這樣難道不好嗎?”


    韓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要和她說,她這個樣子,乃世人眼中的怪物,那些耿直莽撞、以人為萬靈之首而自居的衛道士,一見到她,必然會大起殺心,橫加戮害?!


    夢露娜見韓秋麵露猶豫,隱約猜到他的心思,道:“親愛的,別人怎麽看我,難道你也這樣看我?我們回到幽海,找一個荒島生活,你也不要見你的族人,我也不要見我族人,就獨獨我們兩個一起生活不好嗎?”


    韓秋歎了一口氣,心想:“她確實有理,如果我愛她,何必定要違背她的意願?”


    正想答話,卻又聽水麒麟道:“夢露娜,你別想多了,依本大爺多年經驗,這人族是這世界上最為反複無常、出爾反爾的物種了!


    “這小子年紀輕輕,必然貪戀紅塵繁華,怎會跟你到孤島廝守?就算他此刻答應,將來也定會後悔,到時還會反過來,怪你恨你!”


    它不說還好,它一開口,韓秋便把心中夢露娜變成人之後,一起盡閱人間繁華、到處流曆玩賞、看盡一切新奇之物,開枝散葉、生兒育女的美好想象,盡數拋之腦後。


    決然而然道:“好,夢露娜,我答應你,我們不去找那見鬼的五靈了!我們一起回幽海的荒島上!”


    夢露娜隻是心中有些怨憤,不說不快,不曾想韓秋答應得如此幹脆,一時又驚又喜,雙目盈淚,激動得說不出話了。


    韓秋見狀,心念一動,雙腳不覺中淩空浮了起來,輕輕地摟住她,替她吻去臉頰淚痕。


    “真的?!”


    “如有食言,天誅地滅!”


    夢露娜破涕而笑,道:“我不要你發這樣的毒誓,就算你騙我,我也高興……”


    一瞬間美顏如花,猶如梨花帶雨,韓秋忍不住吻在她紅豔的、微微發涼的唇上。


    水麒麟氣急道:“夢露娜,千萬別信他,他是個大騙子!你們回到荒島上,那我怎麽辦?!”


    韓秋一邊與夢露娜口舌交纏,忘乎所以,一邊隨手一揮,水麒麟被一股勁力,甩得滾到了一邊去。


    良久,唇分,張目,相視,微笑。


    水麒麟連滾了數下,才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和枯葉。


    心忖:“果然女為悅己者容,放在什麽物種身上都一樣,有了情郎,忘了大爺……咳咳……不管了,反正那木頭疙瘩就在這瘴氣之後,都來到了這裏,大爺也不必再靠你們了,溜了、溜了……”


    冷不丁脖子上一緊,又被人揪了起來,正是韓秋。


    韓秋提著水麒麟,緩緩走向顧龍櫻,原本顧龍櫻隻是在一旁看戲,還抱著一種看樂心情。


    但見韓秋與夢露娜擁吻在一起,那溫柔細心、嗬護備至、愛戀纏綿的樣子,實在讓她痛恨心碎!


    一瞬間,差點忍不住一劍將夢露娜刺成粉碎,從而取而代之。


    但是她咬牙忍了下來,因為她知道,就算他從來沒有愛過自己,他和自己之間的秘密,眼前這頭半人半馬的怪物,永遠也不會得知!


    “我們之間的關係,比之他與你的關係更加親密,我能與他……你能嗎?!”


    如此自欺欺人地想著,腹下又覺得一陣陣濕熱襲來!


    她聽不懂半人馬語言,自然不知他們因何起了爭吵,也不知道那水麒麟何以氣急敗壞,一副罵咧咧的樣子。


    但見韓秋提著水麒麟緩步走近,心裏頓時有不祥預感,勉強站住,聽他要說些什麽。


    隻聽韓秋道:“顧仙子,我和夢露娜商量好,不去找那五靈之血了,我們打算原路返回,按照先前約定,我把這水麒麟交給你了……昨夜、昨夜……對不起了……”


    顧龍櫻一聽,心中頓時一涼:“不是,你們倆玩呢,敢情你倆出發前,沒有商量好的,這十多天的披星戴月、風塵仆仆、一路奔波,說不幹就不幹了?!”


    想到昨夜才領略個中滋味,尚未盡興,轉眼就要分離一方,他若回到幽海荒島上,豈非一生終不可相見?!


    那李劍寒的讖語中有一句“風情盡付浪蕩去,鴻雁常伴煙雨來”,豈不是說雙方長居兩地,隻能靠鴻雁傳書?!


    她越想越失神,一時竟忘記接過韓秋手中的那水麒麟。


    那水麒麟在韓秋手中掙紮不休,張牙舞爪,咒罵道:“韓秋,你這臭小子敢把本大爺交給這臭婆娘,看大爺恢複靈力後,不把你踩個粉碎!”


    顧龍櫻嫌它聒噪,別在腰間的紅綾,自動飛出,把它捆得紮實,連那張臭嘴也給它封死了。


    韓秋看著掉在地上的水麒麟,苦笑道:“水麒麟大爺,韓秋也是情非得已,往後就請你自求多福了!”


    說著轉身拉起看著那水麒麟、猶自有幾分不忍的夢露娜就要離去。


    這邊顧龍櫻心潮起伏,難以自控,心裏一個聲音狂呼:“快把他留下來,快把他留下來!”指甲在掌心幾乎掐得出血,猛然叫道:“你等等!”聲音幾乎是哭出來一般。


    韓秋駐足奇道:“顧仙子,還有何見教?!”


    顧龍櫻道:“那五靈之中的木神龍就在這瘴氣之後,我已經能感到它的靈力波動,隻差一步之遙,就可以見到它了,難道這樣,你也要放棄?!”


    韓秋道:“多謝仙子告知,隻是夢露娜已經決定放棄轉化為人了,韓秋自知難以勉強,那木神龍與我們再無關係了!”


    顧龍櫻道:“五靈之中,你已經有了水麒麟,其他四靈的血液雖然難得,但也不是不可能,費了這麽力氣才來到這裏,卻打起退堂鼓,難道她是故意消遣你嗎?”


    韓秋苦笑搖頭,道:“我自知夢露娜的性情純良,不會存心捉弄,是我疏忽失察,沒有體諒她心中痛苦,害顧仙子白走這一趟,要怪就怪在我身上吧!”


    顧龍櫻深吸了口氣,指了指夢露娜,柔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不是她不想變成人類,而是她不想你冒險受傷?!”


    韓秋道:“此話何解?”


    顧龍櫻道:“但凡精怪之類,彼此之間,往往能相互感應,這十多天以來,她沒有讓你放棄返回,到了此處,反而說不想變成人類了?這不古怪蹊蹺嗎?


    “我猜這不過是托辭而已,她也是精怪一類,離那木神龍越近,便越能感受得到它的厲害,所以才這般擔心,臨陣退縮!”


    韓秋轉頭問了問夢露娜,夢露娜點了點頭。


    確實,當初顧龍櫻降伏水麒麟,是合三人之力,還損壞了一件寶物,才勉強得手。


    另外兩人是她的師兄弟,修為有過之而無不及,韓秋和夢露娜加起來,也不及其中一人的萬分之一。


    這木神龍與水麒麟同為五靈之一,自然不會遜色,如此一算,韓秋這一行人,更不是木神龍的對手,兩者相鬥,隻會白白送命。


    不過,顧龍櫻說“不想你冒險受傷”,而沒說“不想你丟掉性命”,看來她還是有萬全的保命之法。


    韓秋一時間大覺為難,不知如何處之,夢露娜見他猶豫不決,連忙拉起他的衣角,哀求離去。


    顧龍櫻道:“其實,她要想變成人類,並非隻有集齊五靈之血一種方法……”


    韓秋道:“還有什麽方法?”


    顧龍櫻道:“精怪所以為精怪,是因為他們的血統不純,上古時期,人類尚處混沌之中,未曾開蒙啟智,但見各種猛獸橫行,弱肉強食,為了生存繁衍,在蠻荒立足,便使各族之中最勇猛的壯士,與這些猛獸結合,現如今,世上存在的許多精怪異族,就是當時所產生的血脈流傳。”


    “這段秘辛太過荒誕不堪,為古今賢者不恥,隱晦忌言,終於漸漸世人再無得知,以為精怪異族,是秉承天地之汙穢而生,被視為不祥之兆,實則卻是同出一源。


    “人類既然可以修煉求道,以證長生,這精怪同樣可以通過修煉仙法,突破桎梏,至於幻化為人,重塑肉身,男的生精播育,女的受精結胎,則要修至大成,方能得其所願。”


    韓秋一聽,道:“請顧仙子教我!”


    顧龍櫻心中一喜,心忖:“你還不上鉤?!”緩緩道:“此等修煉之術,一向被視為無上至寶,我懸鏡山的藏書,汗牛充棟,數不勝數,堪為天下修真劍派之首,也隻有一部禦玄金光經,記錄了我派一位和她一樣同為精怪的、得道先祖的修煉心得……”


    韓秋道:“禦玄金光經?不知仙子可否將此書借與在下一閱?”


    顧龍櫻搖頭道:“禦玄金光經乃懸鏡派的仙門寶典,別說借與外人鑒讀,就是本門子弟,若無長老允許,也不得私自翻閱。”


    韓秋聞言大失所望,望了望地上的水麒麟,心想:“早知如此,就不著急著把這水麒麟給她了……”


    但聽她語氣中似有回旋餘地,思量她提及的“長老”、“子弟”字眼,若有所悟,試探道:“顧仙子,你的意思是……要夢露娜拜你為師?”


    顧龍櫻搖了搖頭,韓秋這一下又不懂了,茫然地看著她。


    顧龍櫻解釋道:“雖然我對精怪一物,並無仇怨,亦無偏見,不過我座下的唯一一名弟子,卻被精怪迫害,慘遭滅門,她誓要滅盡天下妖物……”


    指了指夢露娜,接著道:“是以我不能收她為徒,否則她們勢同水火,我夾在中間,也難以料理。”


    韓秋道:“那……”


    顧龍櫻道:“我雖然不能收她為徒,不過你卻可以拜入我門下……”


    韓秋懵然道:“我?”


    顧龍櫻道:“不錯!”


    韓秋這才知她並非玩笑,猶豫道:“可是……我們……昨夜……”


    顧龍櫻道:“這有什麽關係。”忽然附過身來,在韓秋耳邊道:“我們各論各的,你叫我師父,我叫你……大大……”


    最後這聲“大大”聲如蚊呐,又充滿了嫵媚挑逗。韓秋縱是柳下惠再生,也難以抵擋,頓覺身子酥軟,臉紅耳赤。


    “這……”


    “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韓秋思忖片刻,又看了看夢露娜,一咬牙,道:“好,我答應你!”說著長身一拜,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今日得入門牆,實則韓秋三生之幸,從今往後,定當遵聆師誨,侍奉無二。”


    這一套說辭,乃從落霞山下茶館裏說書人處聽來,隨口便用上了。


    顧龍櫻忍不住掩門而笑,笑聲咯咯,如同風鈴叮當,眉目彎彎,滴得出水,如同純真孩童。


    韓秋暗道:“糟糕,說溜口了!如果她還要我……”


    夢露娜見他和顧龍櫻說了幾句話,便朝她一拜,那顧龍櫻笑得花枝亂顫,不由拉著韓秋問道:“你和她說了什麽,為什麽要拜她?”


    韓秋說了,夢露娜臉色一黯,心忖:“他始終還是沒有放棄……”但見他一臉高興,期盼地看著自己,隻能打起精神,露出笑顏,道:“我都聽你的……”


    韓秋這才轉向顧龍櫻:“顧……師父,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回那懸鏡山去……”


    顧龍櫻俏臉含慍,佯裝生氣道:“什麽那懸鏡山?說得如此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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