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樹叢後,赫然是一頭白虎。


    那白虎體型甚大,臥在草叢裏,像座小山頭一般,足有一丈多長。


    落霞山自來多猛獸毒蟲,山民多以打獵為生,捉到的老虎不在少數,像這麽大的,倒從沒見過。


    那白虎通體黑白相間,煞是好看,不過此刻卻暗淡無光,脖子、四肢均有血跡,肚皮是更是破了一個大洞,腸子流出一地,四下裏腥臭撲鼻。


    原來竟是一頭死掉不久的雌性老虎。


    它圓目怒睜,臨死之前,似有無盡不甘。


    韓秋暗道:“這一身虎皮,拿到鎮上換上不少錢!”


    又想:“看它的傷口,不像獵戶的刀槍所為,倒似是被猛獸噬咬所致。”


    那白虎死之前必然經過一番苦鬥,但此處卻無草木折損痕跡,大概是它負傷逃至此地,才在負傷死去。


    這白虎偌大威勢,不知什麽猛獸如此厲害,連山中之王也鬥它不過。


    又想:“若是那猛獸追來,我這條小命可要交待了!”


    沉吟之間,隻聽“嗚嗚”聲響,十分淒切。


    這才看見一頭小白虎,叼著一條小蛇從草叢鑽出,放在那死虎的嘴邊。


    那小小腦袋蹭著死虎,似乎央求那死虎食用。


    想來方才在樹叢所見那團白影,正是這頭小白虎。


    這小白虎不知母虎已死,仍自嗚嗚鳴叫,哀求它張嘴進食。


    韓秋見此情此景,一時看癡了,所謂烏鴉反哺,羔羊跪乳,物猶如如此,人何以堪。


    不由又想起自己過世的阿爹阿媽,暗忖:“這小白虎失去依恃,在弱肉強食的叢林中,隻怕也活不久了,說起來,我也算幸運的了!”


    正替那白虎可憐歎息,忽然之間,又生突變。


    隻聽林中簌簌作響,似乎有什麽在疾速移動。那小白虎朝著聲響來處,伏地抵爪,發出低吼,如臨大敵。


    那聲音來得好快,轉瞬間已到跟前,霍霍幾聲從樹叢中高高躍出,卻是二三十頭灰色野狼。


    這種灰狼是落霞山脈特有品種,生性桀驁,凶殘狡詐,一旦鬥上,往往不死不休。


    韓秋這才想起,最近聽及村裏人說起,落霞山狼群為禍、發生數起傷人之事。


    他向來不好熱鬧,不近人群,聽到的也隻是片言隻語,但看眼前陣勢,想來就是這種灰狼無疑。


    因這灰狼雖然凶殘,但往往隻是成雙出沒,林中好手,也不甚畏懼,這般成群結隊出現,可聞所未聞。


    難怪它連這威勢驚人的白虎也不怕了,看其中好幾頭灰狼身上都掛了傷,皮毛上沾著血跡。


    想來這死去的白虎竟是為這群狼所殺!


    這群狼與白虎相爭,想必亦傷亡慘重,數目肯定不止眼前所見。


    隻是不知這狼虎相爭因何緣故而起。


    韓秋隻覺背脊微微發涼,一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發出一絲聲響,被灰狼發現。


    他屏氣斂息,暗暗偷看。


    隻見那一雙雙狼目如鬼火慘綠,漂浮在樹叢之中,影影幢幢,森然發光,不知數量凡幾。


    這灰狼凶悍如斯,當真叫人膽寒!


    小白虎卻悍然無懼,護著母虎屍首前,對著狼群一通怒咻。


    韓秋心忖:“這小白虎不忍母虎屍首葬身狼吻,才冒死阻攔,隻怕不消片刻,它自己也要成為這狼群的腹中餐了。”


    他見這小白虎至孝忠烈,與人性相通,一時倒忘了自己亦身處險境。


    那白虎雖小,群狼環伺之下,竟毫不畏縮,反而激起爭鬥之心!


    也不知該說它是剛烈勇猛,威風凜凜好,還是螳臂當車,不知死活好。


    隻見那小白虎不等那群狼上前圍攻,反而先行怒吼一聲,雙爪往前一按,往上一撲,向狼群躍去。


    當前一頭灰狼搶將出來,前爪一擺,把那小白虎如枯枝敗葉一般扇飛。


    這情形頗為滑稽,但韓秋不覺好笑,反而被嚇得魂魄欲裂。


    概因那白虎撲撲幾下,要死不死的,剛好滾至他腳邊!


    韓秋暗呼糟糕,那灰狼已攛將飛撲,朝他所在方向跳來,這一下隻怕再也藏身不住了。


    那灰狼跳在半空,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白森。


    韓秋情急之下,舉起手中木杖,拚盡全身氣力,朝那狼嘴裏一刺。


    那灰狼無處騰挪閃避,這一下刺得正中咽喉,嗚嚶一聲慘叫,滾落一邊。


    韓秋哪敢半刻停留,伸手一撈,把那小白虎塞到懷裏,撒腿就逃。


    韓秋奪命狂奔,哪裏管得上胸口斷骨傳來陣陣痛楚,但他的腳力又怎能比得上灰狼迅疾。


    隻聽身後簌簌作響,灰狼的吐息就噴在頸脖上,一股股腥臭味中人欲倒。


    方才他被林二掐住脖子,瀕臨死亡之際,也不曾有一絲膽怯,此刻不知為何,心裏卻怕得很。


    隻想著:“要死了,要死了……”


    狂奔之中,想到自己正青春年少,大把韶光,還沒享受,人間美事,還不曾經曆,實在可悲、可憐之極!


    他心中懼怕,激發潛能,渾然忘卻傷痛,兩腿如車輪般甩動。


    奈何兩條腿終究跑不過四條腿!


    刹時間背後一涼,竟被狼爪抓破衣裳,撕開一道口子。


    韓秋暗道:“吾命休矣!”


    說時慢,那時快!隻聽颯颯兩聲,昏暗之中,兩支利箭破空尖嘯,迎麵疾射而來。


    韓秋一刹間心想:“這下前後夾攻,真是天要亡我,不得不亡!”


    正閉目待死,哪想兩支弓箭像會拐彎一般,飛到跟前,忽地分開,隻覺兩頰涼颼颼,已然貼麵向後射去。


    撲撲兩聲,追得最緊的兩頭灰狼被射中,摔滾在地。


    韓秋頭皮一陣發麻,不敢回頭相看,繼續前奔。


    抬頭見前麵一棵大樹上,一人雙腳鉤在樹枝,倒著身子,垂下一根烏黑亮麗的大辮子。


    那人一手拿著長弓,一隻手朝他伸來:“快上來!”


    韓秋不疑有他,急忙伸手拉住,那人用力一甩,把韓秋蕩上樹來。


    那人跟著回身,一刻不停留,縱身向樹頂飛躍,韓秋跟著向上攀爬,一下子爬到半空樹中。


    這才停下查看,底下那狼群已匯聚而來,團團圍住,正繞著樹幹咆哮不已。


    有幾匹灰狼更聳身直立,扒在樹幹上,似要攀援而上。


    韓秋驚魂未定:“難道這灰狼還會爬樹不成?!”


    身邊那人卻不說話,跨在樹幹上,雙手拉弓引箭,颯颯兩箭連發,全射入灰狼額心。


    當前扒在樹上的兩頭倒黴灰狼連叫也來不及,便已斃命。


    韓秋暗道一聲“好箭法”,道:“多謝……相救……”


    他“救”字還沒說完,借著淡淡月光,已看清眼前人的麵容。


    隻見這人麵容姣好,眉目如畫,更難得一股英氣逼人,不正是與自己有婚約的葉淺雪?!


    韓秋脫口道:“怎麽是你?”頓了頓,“你怎麽還沒走?!”


    葉淺雪冷哼一聲,並不搭理,隻俯身察看。


    方才她連出四箭,箭無虛發,一共射死四頭灰狼。


    饒是那群狼凶殘無匹,一時也被震懾得四散奔逃,不敢靠近這樹下。


    韓秋見灰狼嚇得四散,遠遠不敢靠近,忖道:“她箭法真好,這灰狼竟然被嚇得後退了。”


    又想這灰狼不敢靠近,如此僵持到天亮,待狼群散去,或許兩人尚能得救。


    但這念頭剛起未落,忽聞一聲長嗥,那四散的灰狼竟然如聽號令,行列分明地聚攏起來,全守在遠處一處草地上。


    這陣勢像極法紀嚴明、久經沙場的軍隊一般!


    韓秋暗暗心驚:“難道這灰狼已經成妖不成?!”


    葉淺雪見狼群一時慌亂,轉即收拾士氣,嚴陣以待,也是驚訝。


    她人在高處,但那群狼離得又遠,一時“弓長莫及”,也想不出什麽辦法。


    正在兩人靜觀其變之際,狼群之中,兩頭灰狼忽然分從兩頭衝出。


    這兩頭灰狼,如通人性一般,知道葉淺雪箭法厲害,奔走之時,專挑草石遮蔽處行進,眨眼間衝至樹下,各在樹幹上啃刨一口,一刻也不停留,轉身又逃。


    這兩頭灰狼尚未逃回狼群,狼群中又有兩頭衝出,仍分頭衝至樹下,在樹幹啃咬一口,也是咬完即返身衝回。


    韓秋心忖:“這灰狼雖然尖牙利齒,也隻適合捕食獵物,難不成還能咬得斷樹木不成?”


    偏偏這般天方夜譚的事情就發生在眼前,隻見樹屑、樹皮紛飛,那樹幹竟然漸漸露出一個口子。


    依那樹木大小,這般下去,不消半個時辰,就怕要被它咬斷了。


    葉淺雪朝著那奔突而來的灰狼,搭弓射了一箭,不想竟失了準頭,颯一聲沒入草叢。


    她背上羽箭僅有十二支,方才已然射出四箭,此刻浪費一支,韓秋不由替她大為惋惜。


    但見她冷靜沉著,並無驚慌之色,隻默默地再度拉弓搭箭,擺出架勢,準備隨時射出。


    那灰狼實在狡猾,不單速度迅疾,又專挑草長處奔走,饒是她箭法入神,一時難以校準。


    過得半盞茶時間,樹幹上的口子越來越大,樹屑、樹皮落了一地。


    韓秋大氣不敢出,生怕影響葉淺雪射箭的準頭,哪知忽然葉淺雪卻把那弓箭插回背後。


    正不知她意欲何為,她已冷冷站起身來,伸手往他腰帶捉來,一下把他提起。


    韓秋不解道:“你要做什麽?”


    葉淺雪沉聲道:“捉穩了!”


    韓秋隻覺腰間一股勁力傳來,身子猛然飛騰而起。耳邊風聲急響,向著不遠處另一棵樹木墜去。


    那樹木不及原來的這棵高峻,樹冠卻極大,枝條掩映斜生,蔥蔥鬱鬱,像一把大傘。


    韓秋一時沒有準備,落在樹冠上,雙手胡亂伸捉,連連折斷了好幾枝樹椏。


    好不容易捉住一支小兒手臂粗細的樹幹,雙手吊在樹幹上,下墜之力拉動胸口斷骨,痛得眼前一黑。


    一個捉拿不穩,嘩啦幾下,背部著地摔在了地上。


    離他最近的一頭灰狼,見他掉在地上,如疾電般卷起塵埃,飛襲而來。


    葉淺雪把韓秋拋出,也跟著縱身飛躍,落在那樹冠之上。


    誰料雙腳甫定,這邊韓秋已吃力不住,衝折樹條枝葉,嘩啦嘩啦往下掉。


    千鈞一發之間,雙腳倒鉤樹枝,翻身而下,伸手去撈,哪來得及捉住。


    見韓秋撲落在樹底,一頭灰狼衝了過來,一嘴咬在他的左腿上。


    也來不及多想,當即飛撲而下,抽出腰間小刀,一刀橫刺在那灰狼腦袋上。


    這一刀由灰狼左眼而入,右眼貫出,灰狼右眼眼珠啪的一聲,爆射而出,射入草叢裏。


    隨即反手拔出小刀,釘在樹幹上,接著張弓拉弦,對著連將衝過來的灰狼,連射三四箭。


    箭無虛發,全部射在那灰狼身上,各自撲滾在地,一動不動。


    這些灰狼雖被射中要害,一時卻並未死透,嘴角咽著血,躺在地上如電擊般抽搐,發出淒厲的嗚咽聲,在寂靜山林中傳開,如同鬼魅,說不出恐怖。


    這一下威懾力極強,餘者又不敢上前。隻在遠處鬢毛炸起、目眥欲裂地徘徊眈視。


    林惜雪對狼群舉著弓箭,不敢鬆懈,用餘光看了一眼韓秋。


    見他小腿被灰狼咬處,血跡淋漓,顯是傷得不輕,不由冷聲道:“要想活命,還不上樹!”


    韓秋靠著樹幹,細細喘氣,他先被林二打斷肋骨,如今又從二丈多高處跌落,再被灰狼在腿上咬上一口,渾身骨頭散架酸痛,連站穩腳跟都似費盡生平氣力,妄說攀爬樹木。


    他見葉淺雪力抗群狼,臨危不亂,那颯爽英姿,如同天人下凡般,心裏五味雜陳,既有歡喜,又有難過。


    此刻,他扶著樹幹微顫站起,望著葉淺雪背影,眼前忽然浮現出小時候一同跟著阿媽學習那“亂星碎影”步法的情形。


    那時他們可比如今親密得多了……


    他輕聲一歎,道:“淺雪姐,你一個人逃罷,不必為我這個累贅,白白送了性命!你我的婚約……”


    他話未說完,臉上啪的一聲,竟然被葉淺雪反手抽了一巴。


    “韓秋,你還是不是男人,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說這些喪氣話!”


    她語氣嚴厲,甚至頗為鄙夷,韓秋卻不由微微一鄂。


    先是一氣,她有何資格這樣說?!這麽多年,她始終這般瞧輕自己!難道自己尋死也要管嗎?!


    接著,不對,難道說,她竟然還關心著自己?!


    不過,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如果她不關心自己,何以舍命相救,苦苦支撐!?


    這樣還不算關心,那世界上還有什麽談得上關心的!?


    韓秋呀韓秋,枉你自認聰明,連這也看不出來,真是可笑至極!


    他倒也不是自作多情,認為葉淺雪這些舉動是因為愛慕自己。


    隻不過一瞬間,仿佛想明白許多事,不由暗罵自己愚笨,同時又生出一絲豪氣來:


    她既不棄我,我怎能負她!?


    他心思暗湧,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匕,持在胸前,往前一步,與葉淺雪並肩而立!


    葉淺雪愕然地斜看了他一眼,他便報以微微一笑,輕聲道:“淺雪姐,謝謝你!”


    葉淺雪冷哼一聲,不作回答,眼睛又盯著前方。


    隻見那狼群一陣異動,群狼紛紛俯首帖耳,向兩邊讓開一條道來。


    一頭遠比尋常要高大得多的灰狼徐徐穿行向前。


    這頭灰狼高三尺有餘,嘴角上一道老傷疤,皮肉翻綻,連到眼角,顯得十分猙獰可怕。


    兩人正猜想,這大概便是這群狼首領。


    大出意料的是,那疤麵狼行至前方,忽然前肢彎曲,伏臥在地。


    從它的背上又爬出一團灰影,踩在疤麵狼頭頂之上,細細一看,竟是一頭年幼灰狼。


    這小灰狼像是出生不久,毛絨絨的,隻有毛團大小,顯得頗為可愛。


    但那群狼卻似乎對它恐懼不已,一個個被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全畢恭畢敬地趴在地上,像是向小灰狼行禮一般。


    這情形既顯得滑稽,又叫人恐怖發寒!


    隻見那小灰狼趾高氣揚地向底下巡視一遭,那神態十分狂傲倨慢,一副唯我獨尊,睥睨天下的神氣!


    韓秋從未見如此詭異情形,心忖:“想不到這小灰狼才是群狼的首領,這疤麵狼還隻是它的坐騎!”


    他對那小灰狼好奇不已,定睛細看,更是大吃一驚。


    原來這幼狼額上竟然長著第三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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