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來人!”


    緊迫的呼嘯聲再度響起,被死亡支配的恐懼再次籠罩在蒼穹之上,柏涓滌望向頭頂,另一顆白色流星正在隕落,顧不得負傷的肩膀,他腳下生風,急速調整位置,伸開雙臂瞄準柳梧璿的落點。


    好在另一邊的幾位家臣也及時聞訊趕來,他們將手臂搭結成一張網,牢牢展開在草叢上方。


    巨大的衝擊將眾人撞得七葷八素,尤其是柏涓滌,原本被止痛藥壓製的疼痛一下子爆發開來,他覺得仿佛有千軍萬馬同時從右肩上踏過。


    少女眉頭緊鎖,兩行清淚順著蒼白的臉頰順流而下,雨水模糊了墜落時嘴角被草莖劃破滲流的血漬,另一張早已失去血色的姣好麵容與她隔草相望。


    柳梧璿像被開水刺激的蝦米蜷縮成一團,不停顫抖著,呼吸紊亂,意識不清。


    呼嘯聲三度響起,雖不及前兩次,但卻是成群襲來。


    “散開!散開!兩三人一隊!往不同方向跑!”


    柏涓滌還在檢查柳梧璿的狀態,另一邊伏在初晴身旁的家臣率先察覺到頭頂的異常,已顧不得暴露位置,位置實則早已暴露,他在細雨中高聲呼喊。


    岩壁垂掛的五股麻繩上,每股上至少攀著兩個白色身影,不是手持弩槍,就是腰插那種奇特雙刀,正在以人體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下降。


    “你們快帶她們走!我們留下來纏住他們!”


    眾人異口同聲,所有的柳家家臣,無一人應聲逃竄,他們中,有人並不是以武藝見長留在柳府中,但是此時此刻,無論老少,他們眼瞳中的堅定仿佛隻出自一人,柏涓滌見過那個目光。


    柳清明,亦或是年幼的柳朵。


    還有某些瞬間的柳梧璿。


    沒有多想,柏涓滌一個口哨傳達給另一叢草旁的家臣,示意他聽指揮行動。


    “還可以,就這樣。”


    他嚐試轉動肩周,雖然隱痛難消,但萬幸止痛藥再次發揮強效,壓製住大部分撕裂感,不至於讓他完全失去活動能力。


    “起!”


    他本想先盡全力,將柳梧璿扛在肩上再做打算,可沒想,他僅是用受傷的那隻手就輕鬆拎起了她,像拎小貓一樣。


    “大小姐,還真是自律啊,瘦了這麽多……”


    與那個夜晚截然不同的感覺,他一時想不起那個中秋究竟是多久以前,那時候在他背上熟睡的那個她,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時間似乎在她身上流動地格外快速。


    口哨聲響起,家臣那邊也已準備就緒,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繩子,將初晴捆背在自己身後,他的個頭並不高,與初晴相當,那張仍舊微笑的臉搭在他肩頭,像是不願從美夢中醒來。


    柏涓滌還是將柳梧璿背在背後,像從前一樣,將她的雙臂搭在自己胸前,隻是荷香味不複,鬼知道在逃亡的哪一程,它被遺落在哪裏。


    夜色茫茫,此行何去何從,或許已經不重要了。


    但在少女身上,還有太多謎題沒有解開,若是讓她隻身前行,想必會很孤獨吧。


    雨滴,高樹,落葉,岩洞,白色惡鬼的影子,絞殺成片的聲音,在餘光裏瘋狂倒退,在耳邊逐漸遠去,隻有偶爾三兩支弩箭能追上他們的腳步,但太過綿軟無力,被輕鬆躲開。


    柏涓滌不知道在跑向何處,麵前也許是來路,也許是一條全新的路,就這麽一直跑著,跑過敵人,跑過時間,跑向希望,跑向深淵。


    但他知道跑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一群手無寸鐵的家臣怎能敵過訓練有素的外邦刺客?


    求生的每一步,代價是每一條鮮活的生命。


    如果不能將少女平安帶離,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能記得他們的名字,記得他們演繹過的美好故事,翻找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對於每一個混跡商場的精英商客,最厭惡之事,莫過於賭博,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用更大的風險賭更豐厚的利潤。


    而賭博的結果,十之八九是血本無歸。


    但他此時不得不賭,賭能在他們追來之前,找到一個無人可知的容身之所。


    “聽上去像是天方夜譚。”


    他如此想著,即使早已精疲力盡也不敢減慢一步,身後另一個腳步同樣如此,緊追不舍。


    ……


    “鋪天蓋地的大水,從金夏城的南大門奔湧而出,仿佛一整條天水河的水,從某個高山上,源頭的大湖中傾倒而下,洗盡所有。”


    “雫海早已幹涸,隻剩被烈日燒灼而開的海床,街坊鄰巷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琴棋書畫隨著大水從我腳邊沒過,那個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已空無一人。”


    “區區河水,又怎能填滿大海?”


    “河水肉眼可見地滲入那些縫隙,小一些的縫隙受到滋潤,重新粘結成片片沼澤,而那些早已裂成峽穀的縫隙,水又匯聚成新的大江大河,奔騰不息。”


    “殘房斷橋橫跨深淵,太陽在原本是海平線的地方默默落下,黯淡無光,我站在海灘,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人。”


    “多麽美麗又殘忍的畫卷,清風美酒相伴,不妨彈上一曲,就此告別吧!”


    “是啊,可是我的琴,早已被大水衝到哪個不知名的角落了吧!”


    “無妨,它就在這裏!”


    “我向熟悉的位置看去,那個自古以來就屬於我的位置,我曾在那裏坐過一萬年,演奏過一萬首曲子,一首曲子彈一萬年,彈到天荒地老,彈到滄海桑田。”


    “就此告別吧!我的朋友!”


    “我的侍女替我細細擦拭每一根琴弦,我是在一萬年前認識她的,自我認識她以來,她就站在海邊,站在我的琴旁,隻要我不彈琴,她就替我保養它。”


    “她隻擦拭著早已斷弦的琴,那些再也無法拉到另一邊的琴弦,當然也再也無法發聲啦!”


    “可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是最後一曲了,我已認真演奏過那麽多曲目,懶散一回又如何?所以,隻此一曲,名為靜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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