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最後一天,部門裏的人差不多都已經下班回家了,五月初有三天的假期,這連續上了那麽多天的班,很多將要結尾的案子,沈慧要求他們加快進度,盡量在假期之前完成,因此這一個星期裏,幾乎每個人都忙的暈頭轉向的。


    終於熬到下班,迎接假期,每個人離開的時候心情都特別好,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有幾個平時不怎麽愛搭理卓璟雯的人,都出去的跟她打了招呼。


    此時,辦公廳裏的燈滅了一半,卓璟雯坐在辦公桌前,一隻手支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握著鼠標,目光隨著鼠標移動,隨手點開了百度界麵,然後打上了佟健而字,點下搜索,一會的功夫,就出現了許多關於佟健的信息,連百度百科都有。她一邊狀似認真的瀏覽著信息,一邊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耳邊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卓璟雯並未動彈一下,隻專注的看著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的資料。卓箐箐刻意放輕了腳步,慢慢的靠近。


    待卓璟雯剛要側過頭往後看的時候,她即刻出聲:“姐,好了嗎?今天恐怕是沒空跟你一塊去商場買衣服了。”


    卓璟雯手上的動作極快,迅速的關掉了網頁,淡定自若的關了電腦,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本子,背上包包,一邊等著電腦關機,一邊問:“怎麽了?昨天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麽今天就沒空了?”


    藍色的光一滅,漆黑的屏幕上倒影著卓璟雯的一張笑臉,她關掉了顯示屏,站起了身子,轉身迎上她的視線,衝著她莞爾一笑。卓箐箐眼中帶笑,伸手挽上了她的手臂,與其並肩往外走去,輕輕的歎了一聲,道:“你忘了,今天是周媽在卓家的最後一天,你也知道,周媽很早就在我們家了,跟我媽的關係很好,我呢,也算是她親手帶大的,和半個媽媽沒什麽區別。”


    “這要離開了,就想最後一起吃一餐飯,為了這件事,這一個星期裏爸媽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了,怎麽勸都勸不住。代替周媽的,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前兩天就來家裏了,看著挺溫順聽話的,可是看著她心裏不是滋味。”她說著,隨即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卓璟雯並沒回應她的話,隻輕輕的笑了笑,點頭表示認同,“嗯,這些天真是麻煩你了,讓你陪著我跑東跑西的,那等下次有空的時候,我請你吃飯。”


    “好啊,我是不會客氣的。”


    由此,兩人說說笑笑的進了電梯,轉身麵對電梯門的時候,原本挽著的手,自然而然的分開,之後便再沒有更多的接觸。


    夜晚,華燈初上,整個c市被黑夜所籠罩,明亮的燈火映紅了半邊天,馬路上車流不息,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切猶如往常一樣,很多人紛紛卸下了偽裝了一天的正經麵孔,盡情的釋放生活帶來的壓力和緊迫。


    在這種充滿競爭和壓力的城市,許多青年男女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一樣,白天黑夜兩個樣。


    很多人都喜歡在夜間露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麵,黑夜就是他們的的保護色。


    卓氏大樓在這喧囂的夜色中,仿佛沉睡了一般,顯得十分靜謐。連燈火充足,人來人往的百貨商城都顯得異常平靜。卓璟雯獨自一人在五層的女裝區緩慢行走,偶爾進一下店鋪轉一圈,她的臉上一直洋溢著一抹淺淺的笑容。


    看到顏色鮮麗一點的衣服,就會進去看看,獨自一個人逛街算不上是一件愉悅的事情,但她看上去卻是那麽怡然自得。仿佛一個等待著看戲的人,顯得有些興奮。


    然而,與此同時,在卓氏大樓的頂層,董事長辦公室內,隱隱亮著燈光,卓威今晚並沒有回家吃飯,這幾天蘇美琳簡直像個神經病一樣,那性子完全就是不可理喻,喜歡無理取鬧的小女人。夫妻早已不同心,不知道是他太久沒去關注過她,還是她真的變了,這幾天卓威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卓威站在落地窗前,整個人籠罩在暗處,辦公室內隻開了一盞桌燈,暖色調的燈光,將寬大的辦公桌圈在了光圈之中。一縷清白色的煙,從煙灰缸裏緩緩的飄了出來,裏麵擠著許多煙頭,那冒著白煙的頭,還閃爍著橙黃色的火光。


    辦公室內十分安靜,隻有時鍾發出的滴答聲,充斥在這偌大的辦公室內,帶著規律,不急不緩。卓威已經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了,整個人顯得十分沉鬱,眉頭深鎖,臉色並不太好,眼中帶著一絲疲憊和解不開的憂愁。


    這一個星期來,他整夜無眠,一閉上眼睛,那些陳年舊事就在眼前一一浮現,事情都過了那麽久了,他一直都在嚐試著忘記,可原來所有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忘得掉。連本那個人的臉,到了今時今日,他都能夠清晰的回憶起來。


    活著的人永遠比死了的人累,這是卓威近幾年來所意識到的,他輕輕的閉上了有些酸澀的雙眼,耳邊慢慢的響起一些嘈雜的聲音,仿佛有許多人在說話,聲音不響,他聽不清楚。漸漸的那些聲音開始變得清晰起來,由遠及近。


    中間隔著二十多年的光景,一點一點傳入他的耳朵之中,他仿佛聽到璟月溫柔的說:“你放心出去闖吧,家裏有我,就是別忘了給家裏寫信,幾個字都行。”


    他的眉目微動,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收拾包裹,穿著自認為最好的衣服,懷著滿滿的信心踏上了一條所謂成功的道路。他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去回憶過去了,從那天之後,他再也不敢去回憶以前,他不允許自己回頭看,將所有回憶都封鎖起來。


    曾經他覺得當初那個忠厚老實的自己很蠢,他從來不願意提起過去,對誰都好,在老家那二十幾年的光景,大約隻有璟月知道,而現在也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可是那一份記憶被封鎖的太久,連他自己都模糊了。


    他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看著鋼化玻璃上倒影著的臉,忽然苦澀一笑,有誰會知道,現在的他,是多麽想看一看當初那個滿懷真誠的自己。


    眼前火光衝天,那一雙渾濁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卓威的聲音低沉,“老喬,如果我現在說一句對不起,你說還來不來得及。”


    卓威跟喬爸的相識,算是同病相憐,有著相似經曆的男人,在陌生的城市相遇,總是能聊上幾句,更何況是有著相同煩惱的兩個人。


    那時候卓威還年輕,獨自一個人走出農村去大城市裏打拚,不過老天並未眷顧他,在這陌生冰冷的繁華都市裏,他沒賺到什麽錢,倒是學會了這個城市的冷漠,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的心。再後來兩年,他徹底跟家裏斷了聯係,並且認識了當年家庭算的上富裕的蘇美琳。


    他用自己老實的一麵,取得了蘇家人的信任,因此便有了錢去做生意,第一年,借著運氣,倒是賺了一筆,可後來的兩三年裏就開始虧錢,他做了很多不同的嚐試,雖然還是連續不斷的虧,但他並未放棄。一直到蘇美琳為了錢,跟他大吵了一架之後,他負氣隻身去了澳門。


    當時卓威也是想去碰運氣,想用十萬塊,去賭場裏走一圈,沒準就能翻倍了。他把這最後的十萬塊當做了最後一次的搏鬥,隻是當一個人處於低穀的時候,身上往往是沒有運氣的。


    他隻玩了兩把,就把十萬輸在了賭桌上,等他走出賭場的時候,已經負債累累,估計就算把蘇美琳家的老底都掀了,連一半都還不了。


    那一天,跟卓威一樣的,還有喬爸。雖然他們的結果一樣,但性質並不相同,喬爸當年也是厲慕天的手下,當初那種各股勢力相互鬥爭的年代,很多人做不掉老大,就會想方設法先除掉他身邊的能人。


    喬爸錯就錯在一時的心急,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信任的兄弟叛變,再加上當時他想賺更多的錢,讓老婆孩子可以過的好點,幫他老婆的老爹弄點醫藥費。那時候他也就那麽一個丈人了,當然是見不得這人就那麽被病痛折磨死了。


    他對信任的兄弟沒什麽防備心,說了兩句就跟著人一塊,瞞住了家人和厲慕天去了澳門,結果可想而知了。


    也許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是注定了的,他們兩個相遇,大概在還款期限還有一個多星期的時候,在賭場附近的小賣部兩個人立在門口,看著裏麵一台小型電視上,正在報道關於澳門幾大富豪的成功事跡,還曝光了部分家庭和睦的照片。


    兩人大概是並肩站在一會的,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總之他們就這樣在小賣部門口,苦哈哈的聊著天。鬱結在心裏的煩心事,仿佛找到了出口一邊,不斷的往外倒苦水,說著各自的悲苦人生。


    那天,兩人在澳門的大街上蹲了一個晚上,抽了一整晚的煙,說了一整晚的話,像是臨死之前最後的時光,兩個人從生活聊到了當初的壯誌雄心,理想藍圖,說到興奮之際,卓威甚至還衝到了馬路中間,指著那些高樓大廈,道:“當時我就想,不久的將來,在這些高樓大廈裏,總會有一棟是我卓威的。”


    年輕的時候,有多少人擁有這樣的夢想,誰不想成為人上人,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


    隻是說的再怎麽高興,天一亮,他們還是不得不扳手指,數一數日子,來麵對這一筆巨額。而那時候的卓威年輕氣盛,他不甘心就這樣等著死亡的來臨,怎麽著也要為自己的一條命搏一搏。


    他想了一個捷徑,但風險巨大的辦法,第二天,他就買了一份報紙,一本財經雜誌,在街邊旅店的房間裏,將報紙和雜誌攤在喬爸的麵前,上麵用紅色的筆圈出了幾個重點,目標明確,態度堅定。喬爸本就有黑社會的底,聽到他說的辦法,倒也沒有半點驚訝和慌張,反而十分淡定。


    喬爸的態度是,要幹可以,但有百分之五十或者更高的機率會失敗。畢竟時間短,這裏的方位他們又不熟悉,想要綁一個在澳門名列前茅的富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當時的他們,其實已經無路可走,橫豎都是死,那就試試,左不過被抓起來,判上幾年,仔細想起來,還不如被抓起來,這樣反倒更安全了。


    縱使當時他們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做這件事的,但依舊小心謹慎,兩個人花了兩天一夜的時間,製定了詳細的計劃,並做了充足的準備,對那位富豪的生活和家庭成員做了簡單的了解。


    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們成功了,綁走的是他們十多歲的小兒子,老來得子,全家人對這小孩都十分重視。所以他們開的條件,對方一口就答應了。


    第一次,喬爸隻要了足夠他們兩個還錢的錢,可當時第一次看到那麽多錢的卓威起了貪念,再三哀求商議之下,終於說服了喬爸又要了第二次。隻是,第一次順利,不代表第二次也能夠順順利利。


    喬爸去拿錢的時候,警惕性高的他發現了警察,他並沒拿那筆錢,而是給卓威打了電話,讓他放了人質,然後拿著錢先走。喬爸雖然已經及時抽身,可還是被埋首在附近的警察發現,好在他當初選定的地點處於鬧市區,人多車多,在幾番追躲之後,成功逃脫。


    而卓威並未放棄那筆錢,喬爸讓他先回去放人的時候,他嘴上同意,但實際上並沒有離開,隻是將車子開到了一個偏角上停好,然後避過了喬爸的視線,躲在一家幹果店裏。等外麵響起了警察的聲音,並且等那一陣喧鬧聲過去之後,才鎮定自若的走出了店鋪。


    在那附近徘徊了一陣之後,在一個衣著破爛的孩子麵前停住,又側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垃圾桶,隻猶豫了片刻,就從口袋裏掏出了一些錢,放在了孩子的手裏,隨後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卓威很聰明,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後就拿到了錢,並且還神不知鬼不覺的。結果,澳門的警察因為看清楚了喬爸的臉,經過多方查找,得知他是大陸人,隨後兩方警察合作,全力追捕,並且繼續調查另一名綁匪。


    卓威用了好幾天把澳門幣兌換成了人名幣,並把錢帶回了家,從報紙上看到關於澳門富豪之子被人綁架的消息時,報道上稱已經確認其中一名綁匪,這一條信息,讓他連著好幾天都沒睡著。


    什麽叫做賊心虛,當初的卓威應該深有體會,他既害怕喬爸來找他,又怕喬爸不來找他。在這城市打拚的幾年,他充分的明白了什麽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曾經的那一份樸實和誠懇,早就被失敗和打擊消磨的一幹二淨了。


    衝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八個字,他又起了邪念,隻有死人不會說話,不會辯解。心念一動,他幾乎沒什麽猶豫,花錢找了個跟自己身形差不多又會開快艇的人,安排好一切之後。他才偷偷的去找了喬爸,先是坦白自己把第二次勒索的錢也拿回來了,然後一通懺悔和道歉,然後建議他離開,走水路,找個私人碼頭,這樣不容易被警察發現。


    他還主動的拿了一半的錢過來,所有的一切都替喬爸安排好了,說實話,當時的喬爸確實有種走投無路,打算去自首的想法。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敢告訴厲慕天,一則是覺得羞愧,無臉麵對;二則是當時厲慕天手裏出了內奸,失了地盤,又失了生意,公司動蕩的時候,他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怪隻怪喬爸看錯了人,卓威的長相老實,說話也較為實誠和直白,他怎麽都不會想到,這一步,是他設下的套。他最大的錯,大概就是對自認為好的人沒有防備心。


    等到他發覺異常,在遊艇上聞到異樣氣味,開船的人大叫不好,他走出船艙,看到忽然湧現的警車,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遊艇爆炸的時候,卓威就站在碼頭邊上的暗角裏,這火光衝天的一幕,那孩子和女人的驚叫聲,卓威一輩子都是忘不掉的。


    這一段塵封已久的過往,現在想起來,清晰的仿佛是昨天發生的一樣,卓威的心好像被什麽東西牢牢堵住一般,沉悶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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