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宋侍郎一襲赤羅袍,提著一顆首級登上金鑾殿。


    在滿朝大臣麵前,提呈廖彭衝通敵暗線的案章奏折。除京外州府的官員,還另外彈劾了兩位吏部的朝臣,在其中操作調任事宜。


    站在葉詮後麵,被念到名字的兩人撲通一聲跪下,貼著冰冷地麵,直呼微臣冤枉,請陛下明鑒。


    燕帝打開奏折將名單掃了一遍,不輕不重地放在手邊,目光不怒自威睥睨著下方抖得像篩子的人。


    “趙卿,良琛。”


    趙方覺和良琛出列應答,“微臣在。”


    “將他們拖下去審,連著這份名單搜查,該判的判,該殺的殺。”燕帝冷漠道,“不可因這些禍鼠寒了邊關將士的心,葉相以為如何?”


    葉詮微垂著眼瞼,回道:“陛下聖明,自然按大燕律懲戒。”


    “是啊,按律。”燕帝麵色淡淡,“近日朕也是愈發有惑,是誰給他們的膽子淩駕律法之上。”


    朝臣們皆低著頭沒有接話,雖知意有所指,卻無人敢觸怒龍顏,也隻有前麵那兩個皇子可以開口。


    蕭昃不願觸父皇黴頭,選擇明哲保身。


    站在最前麵的蕭霽感受到大殿中的低壓,清了清嗓子,看向站在中央宋歸慈手上的布袋。


    “宋大人手中所執是何物。”他問道,“可是還有物證?”


    宋歸慈鬆開兜布一角,輕輕抖了一下,裏麵的慘白頭顱掉在青玉地磚上,分毫不差地滾到葉詮絳紫的官袍邊。


    眾人頓時大驚失色瞠目而視,蕭霽也露出愕然。


    “阻攔辦案的牆頭草而已,宋某割下,特來還予葉相。”


    宋歸慈語氣淡然,像在說把隨手撿到的失物歸還給葉詮一樣自然。


    葉孚看到張典使的頭顱時,臉色隨之變了一變。


    他們安插到宋歸慈身邊的眼線,就這麽快被拔了!


    葉詮陰鬱的眉眼低垂掃了一下,對此毫不在意,轉回頭緩緩道:“本相不識這張臉,不過既是賊人,便是死不足惜。”


    宋歸慈笑意不達眼底,“這殿中的賊子不少,葉相說的是哪位?”


    群臣有人被暗諷,有人不滿他如此狂妄,眾人束束目光更加驚怒,看向宋歸慈的眼神,已經將他視為最大的亂臣賊子,可此人如今偏在陛下跟前風頭正盛。


    燕帝開口了:“宋卿,你此次辦案鋤奸,功勞不小,想要何賞賜?”


    宋歸慈抬手躬身,提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獎賞。


    “回陛下,此案中最大功臣應是廖彭衝之子廖詠,為臣提供了名單的線索。”


    “臣鬥膽為廖詠求個賞,準許他為罪父大辦後事,入土為安,以全孝心。”


    燕帝沉吟片刻,“朕準了。”


    他抬了抬手,旁側李寶慶會意上前,高喊:“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葉孚眼見連連失利,被宋歸慈拔了好些暗線,也明白這是陛下在敲山震虎。


    他急於在陛下麵前有所挽回,看了一眼葉詮,見父親微微頷首,便出列上前。


    “陛下,臣有本奏,寶相台即將完工,預計在端陽前兩日提早落成。”


    燕帝一直繃著的龍顏,聞言總算緩和了一些,也不介意打了一棒再給顆甜棗。


    “嗯,你這差事辦得不錯,端陽之後來找朕討賞。”


    葉孚心裏一喜,麵上不顯,“謝陛下,多是工部各位的辛勞,臣隻是作協領之效。”


    這副做派,被幾個太子黨的大臣在心裏嗤笑,得了便宜還賣乖。


    退朝後,趙方覺和宋歸慈落在後麵同行,走在通往午門的大道上。


    趙方覺捏著手裏陛下給他的奏折,深深歎了口氣。


    “賀安,你將參與廖彭衝宴會的人不由分說全請到詔獄,是把朝中許多人得罪的不輕啊。”


    宋歸慈揣著手,施施而行,“守國門之事豈容有差池,拱的火高了燎著疼,才能叫那些伸長了的手縮回去。”


    趙方覺低眸沉默了很久,這些年,他看著好友的遺孤,是如何一步步艱難地走到現在這個位置。


    他封閉內心,拋棄品性成為陛下的刀,付出了太大的代價,但他知道宋歸慈為了替宋章報仇,根本不會在乎這些。


    趙方覺都瞧在眼裏,有心疼,但更多的,還是對危險的抵觸。


    宋歸慈已經越走越險,猶如站在萬丈深淵上的長繩,總有一天會斷的。


    想到自己那個對他有意的女兒,趙方覺又感到深深憂愁。


    趙方覺停下腳步,叫住他。


    “賀安,叔伯有件事拜托你。”


    宋歸慈轉過身看著他,趙方覺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


    “你要為父翻案報仇,叔伯全力相助,但綏兒是我唯一的女兒,即便她心悅你,我也不會允許她嫁給一個在刀尖行走的狂徒,望你理解。”


    他說完,別過頭不忍看到對方流露出失望的樣子,但這話趁早說開,對誰都好。


    宋歸慈微微皺眉,似有不解,“趙小姐對我有意?”


    趙方覺一愣,轉回頭道:“你不知道?這麽些年你來找我時,綏兒對你的那副樣子,你也看不出來?”


    見他閉眼搖搖頭,趙方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想了半天原來是自家女兒一廂情願,人家根本沒拿到這郎情妾意的戲本!


    宋歸慈見他麵色變幻,淡淡一笑,“我隻將她視作叔伯的女兒,叔伯不用多慮,日後我會與她說清楚。”


    趙方覺窘迫地點頭,聽見後麵太子殿下來找賀安,朝對方行禮後便匆匆離開。


    蕭霽來到宋歸慈麵前,望著趙方覺的背影感歎,“刑部尚書就是忙啊,走路都帶風。”


    宋歸慈收回目光,“殿下找我何事。”


    蕭霽朝廊下抬了抬下巴,“去那裏說。”


    自三年前太子便被陛下允許參政,還給他派了不少事務上手曆練,如今在朝臣麵前已是一副沉穩儲君的樣子。


    隻是在宋歸慈麵前,他便隨意了許多,正如現在朝他小聲道:


    “你下回不要把什麽人頭屍體的帶到朝堂上,萬一惹怒了陛下治你個大不敬之罪怎麽辦。”


    他說到這裏又歎了口氣,“母後就是被那些零零碎碎的屍塊,嚇得又病了,昨日才算好轉,也不知那些高手何時能抓到凶犯,實在可惡!”


    宋歸慈與他並肩而立,望這廊下的影子,心想可不是屍塊,那人還沒死,每回都是從身上摘下新鮮的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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