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府,宋歸慈站在已成焦土的書齋麵前,一具麵目全非的殘骸靜靜躺在他的腳邊。


    張典使提刀走過來,與他陳述案情。


    “大人,廖府上下均已經審問過,事發當日,是廖彭衝兒子廖詠的生辰,夜宴上收到一封信,廖彭衝閱後神色劇變,當場離席去了書齋,不讓任何人跟來。”


    “然而沒過多久,廖詠前去查看時,親眼見他引燃書齋自焚而亡,死前,還在高呼。”


    他停了下來,似乎很難說出後麵的話。


    “說。”


    “……奸臣當道,鷹逐聖人,可笑,可悲。”


    張典使極力壓低聲音,生怕因這大逆不道之言被人聽見,惹禍上身。


    宋歸慈看著那具焦屍,四肢呈屈曲狀,五指蜷起如爪,附著在皮膚上的黑屑如炭灰一樣撒落,在地上畫出一個人印。


    “奸人笑奸,確實可笑。”


    張典使麵露難色,“大人,廖主事死於自焚已毋庸置疑,陛下還讓您查什麽呢?”


    “死人定罪,敲山震虎。”


    宋歸慈負手走到廢墟前,“自焚好啊,一把火將見不得光的東西都燒盡。”


    他目光幽沉,最後的尾音轉冷。


    忽然的一聲輕笑讓張典使低下頭,又驀地對上焦屍空洞的眼眶骨,止不住打了個寒顫。


    “西北軍中來報,廖彭衝涉嫌通敵叛國,傳令下去,將昨夜出席宴會上與兵部相幹的賓客,全部押入詔獄,交由錦衣衛審訊,篩查出從犯名單交予我。”


    張典使耳邊如聞驚雷炸響,全然未料到背後居然是關乎通敵叛國的案子。


    瞪大了眼睛倏而看向書齋的方向,難怪要放火,這是將所有罪證銷毀帶到棺材裏!


    “這可如何是好?!物證皆被燒盡,便難以找出上下傳消息的從犯,若是有漏網之魚,豈不是為邊境將士們埋下禍患!”


    張典使急得額頭冒汗。


    宋歸慈仍是從容不迫,“物證不能說話,不還有人一張嘴麽,廖彭衝若是不蠢,定在別處留了後手。”


    他轉過身,“廖詠何在?”


    “在散盡的宴席上,昨夜見父自焚大受刺激,已是意誌頹然,喝得酩酊大醉……”


    宋歸慈閑庭信步來到庭院中,昨夜一場大火令客人驚惶四散,撞到了案幾和殘羹冷炙,放眼望去酒席潦倒,滿目狼藉。


    主位下方的台階上,滾落滿地的白瓷酒壺,中間躺著一個黃衣公子,發髻散亂,滿臉通紅,醉得不省人事。


    張典使正想上前將人扶起來,宋歸慈卻先他一步來到麵前。


    用鞋踢了踢廖詠的腿,見對方毫無反應,挑了下眉,端起旁邊一壺冷茶,抬手澆在他臉上。


    廖詠被冰涼的水澆醒,迷蒙地睜開眼,“酒……再給我上酒。”


    宋歸慈扔開茶壺,攏了下袖,“日後在你爹墳前,自有你上酒的時候,現在起來答話。”


    張典使:“。。。”


    廖詠撐起身靠在階上,按著疼痛的腦袋,聲音醺醺然,“我爹,我爹好像被火燒死了。”


    宋歸慈頷首,“當然,死得不能更透,你再不起來辦後事,這大熱天人都要臭了。”


    張典使:“!”大人欸!


    廖詠的瞳孔慢慢有了焦點,麵上逐漸浮現悲痛之色,清醒過來後心如死灰。


    宋歸慈還要開口,張典使連忙竄上前說道:“廖公子節哀,這位是當路使宋大人,奉陛下之命來查廖主事通敵罪案,你將知情全部說出,或許還有機會保全性命。”


    廖詠登時酒意退去,臉色煞白,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又腳軟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可能!我爹不可能做出通敵的事情,他不可能是賣國賊!一定是你們弄錯了!”


    見他張牙舞爪,形似癲狂,張典使拔劍,豎眉嗬道:


    “廖詠,莫要裝傻!廖彭衝的名字是西北那邊提告上來的,你爹昨日得到消息自知暴露而焚,連同將通敵的證據銷毀,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連你同罪!”


    廖詠眼睛赤紅,朝他大喊:“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爹從不讓我進去書齋,也不讓我接觸政務上的事,他總說,說我隻用管好自己開心過日子就行。”


    他猛地頓住,抱著頭跪在地上痛哭起來,滿麵涕泗橫流。


    “是我的錯,要是我平日多與他說說話,說不定能察覺到不對勁,要是我沒那麽自私,隻顧自己活著高興,要是昨夜我早一些去找他,那他就不會死了……”


    庭院裏回蕩著廖詠尖厲而嘶啞的哭聲,心中的悔恨,洶湧地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上方有個平靜的聲音響起,“廖彭衝就你一個兒子,喪妻多年未娶續弦,後院也沒個小妾。”


    宋歸慈腳步輕移,站到他麵前。


    “行如履薄冰之事,心中必有積壓,他不與你說,許是另有發泄處。”


    廖詠抬起流淚的雙眼,怔怔地看著這個從頭到尾,冷靜得可怕的當路使大人。


    他露出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低沉的嗓音壓迫著他收聲安靜下來。


    “好好想,你爹可有個紅顏知己?”


    ——


    櫃台邊,蘇堂舉著賬本,悄無聲息地從後麵探出炯炯雙目,眯著眼盯著窗邊男女的動靜。


    果然如公子所料,這梁二“賊心”不死,又將郡主約到此處私會!


    他嘖了一聲,這樊樓是用來吃喝玩樂的,可不是給爾等孤男寡女牽紅線的地兒。


    江應巧抱著手臂,小臉嚴肅地盯著麵前這碟糖雪球。


    沉默半晌,抬頭問對麵的梁奉禮。


    “我怎麽覺得這一幕這麽熟悉?”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桌子,同樣的人,還有,眼前這同一份糖雪球。


    江應巧心中警鈴大作,猛地回頭,總覺得後麵會突然冒出一個陰陽怪氣的鬼影。


    確認沒有危險後,她轉回來疑惑地看向青年,“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再吃一遍山楂消食?”


    如果是這樣,那江應巧隻能說他確實是吃飽了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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