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逼仄的窄道,便是一間暗室。


    裏麵隻有一盞油燈,因此很暗,宋歸慈將燭台放在另一邊,燭光勉強能夠布滿這間房,也照亮了那人殘破的身體。


    手背那道猙獰凸起的長疤,是曾經宋夫人留下的。


    而空缺的三根手指,是如今被宋歸慈切下的。


    在他麵前站定,宋歸慈抱著手臂,眼珠緩慢移動,麵無表情地挑選這次的部位。


    “有人要送我禮物。”宋歸慈平靜地開口。


    “你覺得回什麽禮,能把人嚇跑。”


    木架上的人動了動眼皮,睜開灰暗的眼,盯著地縫裏棕褐的汙垢,一如既往的沉默。


    男人開不了口,早在半年前再次刺殺宋歸慈而被抓時,他就將自己的舌頭咬斷,掛在嘴邊要掉不掉。


    宋歸慈幹脆把剩下半截割下,完整的給翊坤宮那位送去。


    之後他並沒有選擇殺了這位舊識,隻是將人關起來,定期從他身體取下一件禮物,交給井裏那位老者,隔天便會憑空出現在翊坤宮的某處。


    有時是一隻耳朵,一根手指,一隻腳掌,也有可能是一顆眼珠,半邊頰肉,半塊髒器。


    他們給他用藥,處理傷勢,因此並未傷及性命。


    宋歸慈已經決定好了,撿起桌上的柳葉刀走過去,解開他的衣襟,在胸口以下二指頭劃下一刀,皮開肉綻,流淌出暗紅的液體。


    將刀換了隻手,宋歸慈皺著眉將手伸進去,催動內力掰下一根肋骨。


    拴縛手臂的鐵鏈抖動作響,男人喉間震動,發出渾濁難聽的悶聲。


    宋歸慈取出一段帶血的肋骨,靠近手腕的衣袖也沾染了粘稠的紅色。


    “她那人語不含蓄,作畫也挺露骨的。”


    宋歸慈嘴角帶著淡笑,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正合適。”


    他將刀放回桌上,留下一瓶傷藥,走之前敲了敲角落的矮門。


    “勞煩收拾一下。”


    裏麵傳出暴躁的咆哮,“明天!一時半會又死不了!”


    宋歸慈有商有量:“下回給你帶酒。”


    過了會兒,矮門被人踹開,一個糟頭糙麵的侏儒老兒,身著短衫光腳走出來。


    老焦臭著臉把手裏的水盆放在桌上,瞅了眼他手裏的骨頭,“還往宮裏送?上個月皇後身邊多了好幾個高手,這事是越來越不好辦,我的輕功隱息之術再厲害,照這樣下去也遲早要被甕中捉鱉。”


    他把一盆水潑到那人傷口上,取了針線直接紮進去縫,“要我說你要麽幹脆把他殺了,要麽做成人彘,我一趟送送完得了,欠你的債就算還完。”


    “那女人看重他,就這麽殺死便宜了他們。”宋歸慈把鑰匙還給他,端起燭台往外走。


    老焦連忙叫住他,“誒,手裏東西給我啊!”


    “我拿去送人的。”


    老焦無言半天,瞪著眼罵了一聲,“娘的,誰這麽倒黴收這操蛋玩意兒。”


    宋歸慈手持一截肋骨原路返回,路過那片池塘的時候,蹲到水邊,把骨頭上的血在水裏涮洗幹淨。


    他側過臉,對上草叢裏一雙發光的眼睛。


    “山雲,過來。”


    山雲走到他腳邊,動了動鼻子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子衝過來,卯著勁踹到他背上,跳開穩穩落地,搖著尾巴走了。


    宋歸慈冷冷移開眼,“有病。”


    甩幹淨手上的水珠,宋歸慈回到房間,把肋骨和當路使令牌扔到一處,又換了一身衣服重新躺到床上,頭發也沒鬆開就睡了。


    這一覺,安安穩穩到天亮。


    江應巧昨晚卻是一宿沒睡,忙著準備送給宋歸慈的見麵禮,搗鼓了一晚上也才完成一半,手上被坯刀劃破了好幾個口子。


    反正今天見不著宋歸慈,於是白天花了一上午補覺,朱墨飛跑進來的時候,那尖叫聲,嚇得江應巧從床沿掉下去。


    “啊啊啊郡主!有錢送上門來啦!!!”


    江應巧揉著腰從地上坐起來,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朱墨,我睡覺怎麽是你在做夢呢。”


    朱墨上手拉好郡主鬆散的領口,喜洋洋笑道:“這回真不是做夢,外麵小官送來了這個月的俸祿,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她把江應巧拉起來,找了件衣服為她穿好,“謝老天爺,以後終於不用當隻吃皇糧的米蟲,郡主,我們手頭寬裕了啊!”


    江應巧揉了揉朱墨的腦袋,笑她,“應該謝宋歸慈,是他幫了大忙,下人的工錢都發了嗎?”


    “放心,昨晚我就替郡主辦妥了。”朱墨拉著她去後麵的浴房。


    “您現在啊,就舒舒服服的洗個澡,好好打扮一番,我們一起去樊樓,那裏不僅有吃喝,玩樂更是一絕,聽說裏頭最近來了幾個外邦的舞姬,還有表演幻戲的,可新鮮了!”


    江應巧被她推進浴房,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浴桶正對麵掛著的畫。


    腰背滑晶珠,薄紗覆玉肌,媚眼如春絲。


    宋郎的美男出浴圖,雲喬的最愛……


    江應巧突得轉過身,捂住了溫熱的鼻子,這雲喬,沒見過實景,怎麽還能畫的這麽色氣!


    雲喬:嘿嘿嘿,唯天賦爾。


    即使她知道這畫裏的宋歸慈不真實,因為他的肩膀上沒有那塊燙傷的疤,背後也沒有那些淩亂的刀痕,但她仍然不敢用正眼去瞧。


    最後江應巧隻能全程背對著那幅畫,總覺得背後真的有個人,這澡洗得渾身刺撓,匆忙結束。


    天上出現晚霞的時候,江應巧和朱墨才踏出郡主府,路上聽著朱墨跟她說樊樓有多與眾不同。


    這樊樓原是東興樓,幾年前被人買下就此易主,背後的人舍得砸錢,經營得更加有聲有色起來。


    一樓大堂最熱鬧,多是散客,每個隔半個時辰就會上一場表演,二樓為吃喝玩娛,三樓為拍賣行,四樓還有廂房住宿。


    江應巧聽著,覺得這很像是古代版的豪華酒店,專門供貴人們享樂,難怪朱墨總吵著要去奢侈一把。


    兩人剛踏入樊樓,便有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二位貴客裏邊請,可是要用膳還是玩樂呀?”


    朱墨掛著鼓囊囊的荷包,闊步向前,“先找個好位置,再將你們這兒的特色菜肴都安排上。”


    小二笑著將二人引上了二樓,選了個臨窗的雅座。


    很快,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就上桌了,江應巧瞧著那雕工精細的點心,不禁感歎。


    吃到半飽,樓下大堂傳來一陣喧鬧聲,隻見一群穿著奇裝異服之人魚貫而入。


    朱墨好奇道:“這是什麽人?瞧打扮不像本地人。”


    旁邊一位食客搭話:“聽聞是外邦來的商隊,如今西北戰事漸近尾聲,那些個好東西便緊著來大燕交易了,這回說是帶來了進貢的珍寶,要在這樊樓的三樓拍賣行展示。”


    朱墨眼睛一亮,“既如此,我們也去湊湊熱鬧。”


    江應巧見她這麽有興致,也欣然同意。


    於是二人放下碗筷,朝著三樓走去,一路上還在猜測那所謂的進貢珍寶到底是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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