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歸慈離開萬珍閣後門,在夜色中去了東興樓,開了間上房。


    有了上次的經驗,宋歸慈叫了一桌子飯菜,茶足飯飽後,才等到姍姍來遲的指揮使大人。


    良琛推門進來,看到桌上剩下的肉菜兩眼放光,快步上前拿起筷子,被一隻茶盞按住了手。


    宋歸慈眯著眼看他,“先還錢。”


    良琛沒轍地閉了閉眼,掏出上次欠他的五兩銀子扔給他,沒好氣抽回了手去夾肉。


    解了嘴裏的饞癮,才跟對麵的少年打招呼。


    “聽說今日萬珍閣門前出事了,美人在懷,你作何感受?”


    宋歸慈夾了顆花生,“硌手。”


    良琛哼笑一聲,“真不懂憐香惜玉,竟丟下人就走了,那雲喬郡主可是十分惦念著你。”


    宋歸慈眉頭輕蹙,“她是雲喬郡主?”


    “沒錯,正是那先二皇子之女,如今豐王的姐姐,被推來京城當質子的雲喬郡主。”


    宋歸慈放下筷子不說話了。


    先二皇子被當作叛軍伏誅後,原本也要將二皇子妃和幼女雲喬賜死,但太後不忍心懷著孩子的親侄女,向燕帝求情將她們流放蠻南之地。


    後來二皇妃生下癡傻的豐王,但燕帝疑心重,下令送子入京中撫養,明眼人都知道來了就是當質子的。


    二皇妃不忍心讓心智殘缺的兒子去受難,便將女兒雲喬推出來入京,空有一個郡主的名頭,可想而知這些年在京城的處境很不好過,如此說來也是可憐人。


    宋歸慈唇角輕譏,“倒跟我相似,一個父親是叛賊,一個父親是逆賊。”


    良琛聽他這倒胃口的話丟了筷子,這人又這樣,從自己在懸崖邊救下他後起,就時不時說些自暴自棄的渾話刺他一下。


    要不是看在姝眉小姐對自己恩情的份上,真想將他收拾一頓。


    “好好說話。”


    宋歸慈聳了聳肩說起正事。


    “前線什麽情況了。”


    良琛板起臉,沉聲道:“徐暉的驍林軍已昨日抵達邊關駐軍,過幾日應該就會有戰報傳來。”


    “良叔覺得,是喜是憂呢?”


    良琛沉默片刻才開口,“喜憂參半。”


    “這次兩族毀約突襲之事極為可疑,按理說他們沒有膽子做這種事情。”


    宋歸慈悠悠道:“那就是有人給了他們膽子,尤其這大燕文人的嘴,最會引誘教化不足的蠻人壯膽,陛下就沒有疑心那位舌燦蓮花的葉相?”


    良琛頓了頓,“陛下讓我給你帶話。”


    “沉心準備明年科考,別再去招惹葉家。”


    宋歸慈輕嗤一聲,我還招惹你的好大兒了,驚不驚喜。


    宋歸慈正欲開口,忽然眼神一淩,良琛的刀已出鞘,穿透門框橫在外麵的人脖頸前,刀刃寒光叫那身影瑟瑟發抖。


    “誰?出來!”


    夥計抖著腿慎重地後退著,讓脖子遠離刀鋒,戰戰兢兢繞過去推開旁邊半扇門。


    他舉起手中捏得皺巴巴的油紙包,露出一個小心討好的笑。


    “客官,您的肉幹打包好了,剛出爐熱乎著給您拿上來,哈哈……”


    宋歸慈朝他勾勾手,“進來。”


    夥計背上一緊,僵硬地走進去關上了門。


    “聽到了什麽?”


    夥計轉身撲通一聲跪下,飛快道:


    “我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沒看見,出了這道門,我就是緘口不言,耳根清淨的廂房夥計,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說!”


    宋歸慈笑了:“這麽緊張,那就是聽見了,良叔,動手吧。”


    良琛才不會動手,錦衣衛指揮使怎能隨意砍殺百姓,宋歸慈這麽說,也隻是想嚇唬一下地上的小子。


    果然夥計抬頭驚慌道:“別殺我,我發誓我什麽都不會說的,饒了我吧!”


    夥計驚恐的表情突然一愣,膝行兩步緊盯著宋歸慈的臉仔細看,在他忍不住皺眉時,猛地抱住他的腿肚。


    “恩人呐!我可算找到您了啊!”


    宋歸慈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不明白這人搞什麽名堂,抬腳無情踹開他。


    “鬆手!”


    結果對方不死心又撲了上來,哭喊著。


    “恩人,是我啊,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博文學館前麵窄巷的小乞丐啊,您曾經可憐我給我銀錢,還讓我別爛在那泥裏,我做到了啊,恩人!”


    宋歸慈愣愣聽著他的話,那些早就被掩埋的零碎記憶在角落突然沸騰起來,大聲喊著我在這,想起我了嗎,燒得他心中煩躁。


    “閉嘴,吵死了。”


    夥計察覺到他臉上不悅,立刻噤聲,隻是淚花還在眼中打轉,要掉不掉。


    宋歸慈抽出自己的腿,讓他退後些。


    “就隻會哭,一點長進都沒有。”


    夥計趕緊辯解道:“蘇堂是見到您太激動了,一時萬般情緒湧上心頭,這才沒忍住。”


    宋歸慈揉了揉被吵得頭疼的額角,“你在這裏做什麽。”


    蘇堂遂將自己近年來的經曆,全盤托出。


    被宋歸慈罵醒後,他痛定思痛覺決心悔改,終於戒了賭去找一份正經工,但一條街的店麵都不敢要他這種人,無奈隻能去碼頭搬貨,結果瘦胳膊瘦腿的幹了沒兩天就被辭退了。


    蘇堂氣不過,滿心鬥誌昂揚,既然這處不行,幹脆到京城闖蕩。他咬咬牙用剩下的錢上了去往京城的招工車隊。


    來到京城後,才發現這裏遍地是金,但這些金不是他們這些外來底層工能撿的。


    蘇堂沉下心來,明白不能好高騖遠,找了一份酒樓的打雜工幹著,動作麻利肯吃苦,腦袋也機靈,後來被東興樓的掌櫃看上,跳槽來了這裏,幾年來不敢懈怠,一路幹到了這一層廂房的統管夥計。


    “蒼天有眼,叫我能在這裏遇見恩人。”蘇堂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還不忘遞上手邊的肉幹。


    宋歸慈接過油紙包,淡淡道:“你叫蘇堂?”


    “對,我把名字改了,堂堂正正的堂。”


    宋歸慈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


    蘇堂小心抬眼仰視他,眼中堅定,“公子對我有恩,今天在這裏看到您的事,絕對不會往外說一個字!”


    宋歸慈撐著下巴,手裏拎著油紙包打轉,麻繩擰成一股又逆著方向散開。


    “可是怎麽辦,我最不相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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