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迦勒緩緩睜開眼,朝她微微點頭,“施主大夢初醒,可有找到一處生天。”


    江應巧想起昨晚的記憶和剛才看到的東西,麵露苦笑道:“大師,此局太難,我實在看不破啊。”


    慧迦勒:“那便不看,不做,這就是佛的本意。”


    江應巧幹脆坐到他旁邊,望著寒山寺前院嫋嫋香火,平靜道:“其實我之前想過很多,為什麽會是我來到這裏,為什麽非要摻和進已經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之前明明不是一個愛管事的人,既沒什麽留戀,不如趁早投胎去。”


    係統突然發出尖銳暴鳴:【不要啊宿主,別丟下我去投胎啊!!我和任務怎麽辦啊!!!!】


    江應巧忍不住勾了勾唇。


    “可直到昨天我忽然明白,不為別的,我就是看不得一個好好的人被禍害,強加給他諸般惡意和苦難,又責怪其所行非善。”


    “說什麽即使經曆至暗依舊要心向光明,那不是聖人轉世就是沒心沒肺,既如此,幹脆叫殿裏佛像讓出位子來坐坐。”


    江應巧撇了撇嘴,絲毫不介意在這佛門重地說些大不敬的話。


    慧迦勒聞言並未生氣,隻是撿起一片地上的綠葉托於掌心。


    “修得苦難,聞得正法,暗夜之後即是白晝。”


    江應巧雙目中有火光灼灼,看著慧迦勒的側臉。


    “那大師何不閉上眼想象一下,若眼前黑暗是漫無邊際的,無炬無望,獨行之人死於黎明前,萬丈曙光於他也作空談。”


    慧迦勒還真跟著她的話,合上了眼皮,慢吞吞道:“眼前是黑暗,亦是光。”


    江應巧簡直要被氣笑了,幹脆也懶得跟這位高僧談經論道的講道理。


    比起他,江應巧還是更喜歡剛才那個直率坦蕩的武僧慧迦勒。


    然而現在這僧人還不想放過自己,繼續勸導:“施主,人生到頭來,皆是大夢築成空。”


    江應巧想起曾經有人溫柔地和她說,你會真正走到我們身邊,不是因為誰需要你,而是因為你需要了。


    她忽然淡淡笑了。


    “可我偏要當真。”


    江應巧奪過慧迦勒手中那片葉子,絲毫不顧及形象地塞進嘴裏嚼了嚼,吐到地上,目光略帶挑釁。


    “其實我想吐槽一件事很久了,怎麽你們得道高僧總喜歡把話說一半藏一半,講些高深莫測的啞謎然後用高冷的背影退場。”


    “怎麽,留下別人為此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是你們什麽特殊的癖好嗎?又或者這是作為大師高人角色必備的語言壓縮包?”


    慧迦勒疑惑地看向她。


    “吐槽二字貧僧尚能理解一二,但是,何為壓縮包?”


    江應巧站起來,這次換她留下高冷的背影。


    “學海無涯,佛法萬千,大師留著慢慢參悟吧。”


    江應巧離開那地界,閑來無事,又不想跟二老夫人一樣去講堂聽經,便沿著寺裏的回廊一路逛過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從側門走出了寺院外,江應巧往後退著打量眼前這座百年寺廟,正感慨滄桑劃出的痕跡,天突然下起雨。


    她正要往回走,忽然聽見牆垣下一片亂叢裏,傳出貓叫。


    江應巧腳步頓了頓,怕自己聽錯,又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確認後冒著雨去把草叢扒開,恰好對上一雙發光的圓眼。


    江應巧眯著老花眼才看清了,那是一隻小奶貓,身上花色雜亂應該是隻三花。


    小貓身上的毛炸起,對著她大聲叫喚,試圖嚇退敵人。


    她這才發現,草叢更深處還有隻大貓奄奄一息,似乎是它的母親。


    江應巧果斷將兩隻貓抓出來,用衣袖包裹著他們回到寺裏。


    半路碰上宋歸慈,還不等他詢問,便拉著他一同找了僧人要來熱水,將大貓浸泡在水中,揉搓它僵冷的四肢,然而換了三四盆水,還是沒能將其救回來。


    小貓在宋歸慈懷中取暖,此時從他手上跳下來,圍著母貓不停呼喚,叫聲悲淒。


    江應巧眼中黯了黯,將它輕柔抱起,僧人念了一聲佛語,捧起母貓準備為其念經超度後葬於後山。


    寺中沒有羊奶或葷食,廖媽媽便隻好給一直叫喚的小貓喂食一點米湯,暫解燃眉之急。


    “老太君,這貓太小,寺中又沒有適合它的吃食,日後留在此處估摸著也長不太大,您既然救了他,不如將他帶回府養著吧。”


    江應巧確實沒打算拋下這貓,她摸著毛茸茸的腦袋思索片刻,將它遞給對麵的宋歸慈。


    “你來養著吧。”


    宋歸慈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並沒有馬上接過,而是說:


    “我不會養貓,還是您留著。”


    “不會養我教你,看,它挺喜歡與你親近。”


    宋歸慈低下眸,對上黑亮清澈的圓眼,好奇又可憐地望著他。


    驀然想起很久之前的記憶裏,也有這樣一雙熟悉的眼。


    江應巧把貓往前遞了遞,輕聲道:“它是你的了。”


    宋歸慈錯愕片刻,抬手將貓接過來,動作有些不協調,再次向她確認。


    “是我的了?”


    江應巧笑道:“你給它想想,起個什麽名字好?”


    宋歸慈摸著它粗糙單薄的皮毛,垂著眼想了片刻。


    “……”


    “晚山不答,閑雲不追。”


    他抬起頭。


    “就叫山雲。”


    江應巧手指動了動,彎起眼。


    “嗯,山雲是你的了。”


    夜晚,宋歸慈再次造訪了這座大雄寶殿。


    隻不過這次,守在明喜燈麵前的,是二老夫人。


    她停下手裏的佛珠,淡淡道:“孩子,你來錯地方了。”


    宋歸慈搖頭否認,眼中含笑。


    “老夫人,沒來錯,我就是來找您的。”


    宋歸慈負手,緩步向她走來。


    “我來國公府,就是為了來找你的。”


    二老夫人眉間蹙起深深的溝壑,看出此人來者不善。


    “老夫人不是第一次來寒山寺了吧,晚輩正好有個問題向您請教。”


    二老夫人語氣冰冷下來,“你想問什麽?”


    宋歸慈站在燈前,不慌不忙地開口。


    “慶曆十一年一月七日,你從寒山寺祈福返回京城,於亥時三刻至城門外,彼時主城門已關,你下了馬車出示國公府的令牌,守衛便允你從南門通行。”


    宋歸慈目光幽深,口中一字一句講述著。


    “你正欲行至南門,卻見城門打開了,裏麵有人出示了另一枚權限更高的令牌,一眾蒙麵人馬帶刀飛馳出城,並未驚動其他人,除了你。”


    二老夫人隨著他的講述回憶起那晚。


    黑夜,馬蹄,飛塵,殺氣,還有那雙警告的陰眼……


    她背上漸漸生出寒意。


    宋歸慈在她麵前站定,微彎下腰,眸中霎時冷若冰霜,凝起徹骨森寒。


    “老夫人,在那大開的城門內,你,看到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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