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應巧被拉著出秦府時,冬晨的天還微昧著沒亮透,兩人穿過安靜灰暗的庭院,從無人的側門離開。


    宋歸慈一言不發,帶著她回到昨日來時的驛站,到驛站門外,江應巧忍不住甩開他的手,“你現在是在做什麽?”


    “你走吧。”宋歸慈把包袱遞給她。


    “什麽?”


    宋歸慈繼續道:“裏麵有些幹糧,還有盤纏,足夠撐到你找份生計。”


    “你是什麽意思。”江應巧皺眉道。


    他把包袱繞過她後背係上,自顧自說:“先送你離開濟州,之後天地之大隨便你去哪。”


    “宋歸慈,回答我!”


    江應巧提高了聲音,惹得街上零星的路人往這邊望。


    宋歸慈情緒終於失了冷靜,“聽不懂嗎?我在趕你走!”


    他抬起頭大喊出這句話,呼吸急促,眼角爬上緋紅,“隨便你去哪,隻要你離開我就行……”


    他努力忍住哭腔說道:“我不想再有人,因為我被傷害了。”


    江應巧看到他停下動作,握著布結的手在她身前發顫,隱隱落淚。


    她察覺到什麽,放輕語氣說:“你昨天去找舅舅,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等了有一會才有回應。


    “……京城來人要帶我走。”宋歸慈悶聲道。


    “然後呢?”她循序漸進,聲音輕柔。


    “若父親被定罪,即便是死後,謀逆的罪名會波及到很多人。”


    江應巧了然,“所以你才要我走。”


    大燕律法對重罪官僚的男丁女眷家仆,一律連坐,被鎮撫司抓到,以她的身份,連配入掖庭為婢也不夠資格,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當作奴仆充入教坊司,從此淪為娼妓玩物,擺脫不了糟蹋淩辱的命運,若現在走,或許還有逃脫的可能。


    這是他想過一個晚上的決定,他所能做的就是讓女孩在遠離他的地方,回到最初的原點,重新開始不曾相遇的生活。


    輕易就能懂得他的用意,江應巧這一刻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聽到那晚愧疚歉意的囈語後,鬆了口氣。


    之前,她總試圖清醒一個事實,宋歸慈之於江應巧,是回去現實的希望,是重要的事。


    現在,在少年溫熱的薄淚中,她又清晰另一個事實,巧巧之於宋歸慈,是重要的人。


    而自己待這個人,似乎也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任務了,會關心他的傷勢,懊惱他的不告而別,在意他的態度,悲憫他的命運,慢慢的成為了她與這個世界無法忽視的聯係。


    江應巧安撫性地拍拍宋歸慈的頭,帶著與以往不同的心情,說:“我不走,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這次沒有對她的摸頭動氣,隻是抬起沾濕的睫毛,怔怔道:“為什麽……”


    她說:“因為你需要我。”


    因為你我來到這裏。


    “少爺對我很重要。”


    你是我要去伴隨的任務對象。


    “所以我不會拋下你。”


    所以我願意賭上自己去見證你的所有未知與結局。


    宋歸慈擦去眼淚,眼裏的光明明暗暗,說了一句話。


    “那我們要一直,一直做朋友。”


    手腕被緊緊握住,江應巧回看他潮濕的眼睛。


    會一直嗎?


    但或許能期望的,是允許我,陪你走到最後。


    ……


    宋歸慈還是把江應巧帶上馬車,不管怎麽說,至少先讓她遠離這裏,以免被守在城內的錦衣衛發現。


    馬車駛向城外,江應巧問他:“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宋歸慈搖搖頭,“我還要回去,不然秦家沒辦法向錦衣衛交代。”


    江應巧抿了抿唇,“萬一他們真的把你交出去……”


    宋歸慈:“這件事本來就沒有選擇的餘地,不管他們是哪種決定,都保不下我,京城來人目的就是將我帶走,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機會。”


    宋歸慈目光閃動,“他們敢在暗處殺人,那我主動走到明處,親眼看看那些京城的魑魅魍魎。”


    江應巧眼中擔憂,進了京就是危機四伏,這個時期的宋歸慈羽翼未滿,隻能成為砧板上的魚,一個人怎麽應付的來那些明槍暗箭。


    江應巧想著怎麽說服宋歸慈帶自己入京,馬車突然一個顛簸,簾外發出輕微的悶響,接著聽見車夫說是車輪不小心軋到了一塊石頭,沒有大礙。


    宋歸慈聽見那人說話的聲音心中覺得不對勁,先不動聲色應下,小心掀開車廂一側的簾子往後看。


    車後的道路上不知從哪裏開始落了一路血跡,此時刺眼的紅色還沿著馬車向前的軌跡不斷延長,周圍的景象也變成人跡罕至的山郊,這不是原來的官道。


    宋歸慈轉過身握緊江應巧的手腕,無聲的對她說出兩個字:“跳車。”


    看他忽然警惕的表情,江應巧立刻反應過來。


    兩個人體形小,踩著位子分別鑽出兩側的車窗,謹慎地不發出動靜,緊緊抓著窗體外。


    在馬車行過狹窄的彎道時,他們相視一眼,在馬車拐彎那幾息,雙雙鬆手摔進草叢中,咬緊牙關不發出疼叫,車軲轆滾過碎石的雜音掩蓋了落地聲。


    江應巧從地麵的視角看去,一顆脖頸流血的腦袋歪斜在車轅外,上下顛簸著搖晃,不斷在路麵留下血跡,消失在拐角處。


    真正的車夫已經死了。


    宋歸慈迅速爬起來,往她這邊跑,“快走!”


    擔心被追上,兩人不敢沿來路返回,躲進林中另尋出路。


    然而他們的蹤跡還是很快被察覺,身後響起追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不知道這裏是哪,周圍是迷宮一樣的茂林,就像是被獵人追著的馴鹿,有意地玩弄著將他們驅趕到無路可走。


    天空陰沉下來,一層層烏黑的雲朝他們壓下來,有沉悶的雷聲低吼著從厚重的雲中傳來。


    不多時,兩人就被逼到一處狹隘的小徑,看著周圍陌生又眼熟的樹林,江應巧的不安越來越強,直到看到前方出現的懸崖,江應巧心裏一跳,這是她夢中宋歸慈墜崖的那個地方!


    她頓時感到顫栗,對那夢中的景象,對來自世界的無形推手。


    前麵已經沒有路了,他們被堵在崖邊,宋歸慈忽然停下來擋在她身前,從袖子裏拿出一把匕首,對著緊隨而至的殺手擺出防備的姿態。


    被狩獵的野獸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此刻隻有押上性命的本能反抗。


    宋歸慈大喝一聲,帶著決裂的背影衝過去,幾下拙劣的攻擊被對方輕易閃避,反而被一腳踹中腹部,孱弱的身體飛出去摔在地上。


    他仍未鬆開手中緊握的匕首,用盡全力站起來,再次衝了上去。


    殺手不欲糾纏,一劍挑飛迎麵而來的匕首,反手割破宋歸慈的手臂,將他一刀刀逼著後退至山崖邊緣,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最後一刀朝他的脖子而去。


    夢中的畫麵瞬間占據了江應巧的腦海,她突然害怕看見宋歸慈在她眼前死去的樣子。


    “宋歸慈!”


    一聲喊叫下,江應巧用身體撞開了即將砍來的刀,踉蹌中腳下卻踩到什麽,徹底失去平衡。


    是塊石頭,那塊尖銳的石頭就在它本該在的位置,此刻卻被江應巧踩中,偏移出另一條命運線。


    在往後倒去的時間裏,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她茫然的表情,清楚倒映在宋歸慈驚慌的瞳孔裏,能清晰感覺到兩人指尖擦過的觸感,和空氣中愈演愈烈的濕氣。


    她跌落而墜,看見宋歸慈絕望的向她伸著手,目睹他身後再次砍來的殺手,在下一刻,被一柄寒刃從背後貫穿了胸膛。


    要落雨了。


    係統的電子音像是也被濕氣浸透受潮,發出電流不穩定的滋啦聲。


    【監測宿主環境危險,啟動新手保護人道主義機製,痛覺下調50%】


    “呃啊!”


    係統話音剛落,她的左腿狠狠撞上崖壁突出的岩石,重力和加速度的作用下,腿骨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求生的本能讓江應巧在劇痛中奮力伸長手,企圖能抓到峭壁上盤虯的藤蔓。


    掌心不斷在鋒利的岩壁上摩擦,帶出一串碎石和血珠,她竟真的在生死之際攀扯住一根藤蔓,身體下落一段後終於慢慢在空中停住。


    還不等江應巧把另一隻手搭上去抓牢,這根有手腕粗的堅韌藤蔓,在刹那間斷裂,像被什麽力量憑空切斷。


    她身體下墜著,耳邊風聲呼嘯,聽見善念值也跟著她瘋狂下掉的提示。


    “-5、-10、-15…”


    坍塌隻用一刻。


    一直奇怪沒有波動的善念值,隨著宋歸慈十餘年以來的至親好友,在意之人,這一刻,全然盡失,終於崩裂倒塌。


    江應巧落地前的最後一眼,是天幕被閃電撕開的一道深淵大口。


    轟隆——


    冬雷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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