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南極消融的冰又開始凝結。


    南極開放給遊客的時間是十一月到次年三月,等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錯過了登陸南極的最佳時機。隨著冬季的來臨,南極洲四周的海水以平均每天平方公裏的速度冰凍*。此時哪怕是科研人員也會留在南極大陸,而不是再穿越冰雪和風浪。


    飛機已經無法通過那些狂暴的風雪,所以隻能乘坐遊輪,在海上晃悠十幾天。航線漫長,成本巨大,所以這艘從馬島起航的英國遊輪上出現不怕死的遊客很正常。


    alex心生厭惡。她非常反感郵輪公司為了掙錢而枉顧生命的做法,福爾摩斯教授的團隊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而這些資本家還帶著人去送死。


    現在能登上這艘船的,除了要去南極調查怪異疾病的課題組外,非富即貴,且缺乏對生命的尊重。


    比如那個一直忙著對海上景色大呼小叫的意大利人。他是個旅行博主,這次擠上船就是為了記錄被冰雪封鎖的生命禁區。


    船正駛過海峽,海麵上巨大的浮冰像是透明的堡壘,眾人都聚在甲板上,因冰海的起伏而驚呼歡笑。


    一艘體量不大的船跟在他們後麵,意大利人好奇地去問。


    船員嗤笑一聲:“那是日本的捕鯨船。他們的船不滿足破冰的條件,可即使如此也要像是豺狼一樣跟上來,利用咱們的船給自己開路。”


    “捕鯨船?”意大利人不解而厭惡地皺起眉毛。“難道現在還允許捕鯨麽?”


    “當然不允許。此前日本人還假借科研名義捕鯨,其實哪裏是做科研,去年他們直接單方麵宣布退出國際捕鯨委員會(iwc)了,而且還要往大海裏排放核廢水。”船員憤慨到說。“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可以枉顧生態環境,這就是日本人。”


    熱愛海洋的人對日本的做法非常憤怒。


    “違反國際條約也要一意孤行,其實也有日本出於政治獨立性的試探。但是無論如何,都是自私自利。”一個清亮的聲音說。


    “還沒請教?”意大利人友好地伸出手。“我是克裏斯·亞諾,一個influencer^。”


    alex也好奇地看過去。


    “尹月臣。”那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子,笑容得體喜人,一看便知是位不知疾苦的小少爺。出了船艙大家都換上了保溫的衣服,哪怕穿著同樣厚重臃腫的防寒服,他還是有種獨特的清麗。


    尹月臣禮貌地和亞諾握了手。他微微勾起嘴角,看著剛剛一直站在不遠處聽他們對話的亞洲人低頭離開了甲板。那人的鏡片凝了冰雪,看不清長相。


    尹月臣這會兒還沒學會假裝合群,身上鋒利的感覺很分明,卻也吸引人。alex注意到他不是因為青年獨自一人住在最豪華的房間裏,而是他看上去對異星般美景和壯闊的環境都不感興趣。那何苦上這艘船呢。


    在海上航行了幾天後,輕鬆的氣氛慢慢變得凝重。尤其是那幾個法國人聚在一起,哪怕在甲板上曬太陽的時候都頂著愁雲。


    南極內陸的幾個考察站都告錯,但是信息沒有互相分享,於是這些人都出發了。而也隻有這艘船才會在這個時候駛向南極。


    法國人最緊張是因為他們得到的消息最可怕。由於能動能力有限,法國人還尋求了幫助,這艘船上有他們需要的人。


    極地地區的天氣、冰況、洋流變幻莫測,充滿潛在的風險。一覺醒來,穿被一夜之間聚起來的冰凍住了。船上的氣氛更冷,因為有很多必須到達的人。


    南極的雪不是落下來,更像是砸下來。雪太大了,已經分不出海還是天,甚至沒有月亮。


    船在純粹的黑暗裏懸浮,大多數人都不想麵對那深淵般的環境,隻有那個年輕的中國人站在甲板上。


    尹月臣看到亞諾走上堅冰,摸了摸冰麵,然後冰化開了。冰封的大陸開始移動,像是有磁場吸引著這塊陸地。


    意大利人擦去嘴角的血,也換上劫後餘生的笑容。近距離使用這種輻射物,折壽。


    亞諾回來的時候看到了尹月臣,二人並沒有交流,但是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早晨來的很晚。


    alex踩著晨光踏上甲板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眾人昨天還被困在一片滿是大塊碎冰的海域,一夜過去,破除擋路的冰脊,被裹挾著竟然到了一片白皚皚的陸地。


    “這就是目的地了。”尹月臣說。


    alex看向他,得到了一個耀眼的笑容。


    在南極確實會發生冰麵漂移的事情,但這個太快了,而且沒有任何預測。磁場信號被破壞了,像是穿越了南大西洋異常區(south antic anomaly)。猶如洪水退去,冰峰漸次浮起,好像南極大陸在說拒絕。


    有什麽冥冥之中要他們到那裏去,於是船在一個未曾想過的地方登陸。


    南極是一片厚重的荒漠。


    降雪作為這裏的主要降水,並不會輕易融化。故而平均每年隻增長5厘米,但經過漫長的數百萬年後,這層層雪花疊壓在一起就形成了厚厚的冰蓋,也就是他們此時踏上的南極大陸。


    踏上陸地時有人都站不穩。經驗老到的人說這是因為在海上待久了,一時之間沒有適應。


    不,不是因為航行。


    尹月臣立刻意識到了,他喝止住還要前行的人:“你們暫且回船上等一下,我先去探探路。”


    眾人懷疑地看著他。


    那幾個一路上都憂心忡忡的法國人站了出來,要跟尹月臣一起走。


    alex不同意。“你們沒理由讓我們留在這裏。”


    “福爾摩斯教授,這件事和你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年紀偏長,有著金棕色長發的法國人說。他英語說的比較含糊,語速飛快。


    alex也看向自己的老師。


    福爾摩斯教授謝過法國人的好意,帶著他的團隊也向著冰原走去。


    “我們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天白茫茫的,像是積著雪。就在快要看到法國在磁極的研究所時,那些雪落了下來。天變得混沌而清澈。


    但是很快眾人察覺到不對。除了雪花,還有些別的東西在墜落。


    “快躲開!到屋子裏去!”


    慘叫聲被紛雜的破空聲和撞擊聲掩蓋。人們心有餘悸地擠在法國的研究所裏,有重物砸在屋頂,眼前的落雪裏摻雜著刺眼的血色。


    那些是飛鳥,墜落的飛鳥。在空中盤旋著的飛鳥像是被什麽扯著,直直朝著地上撞去。


    “怎麽會這樣?”


    眾人麵麵相覷,竊竊私語中夾雜著小聲的抽泣。


    尹月臣走到門口,微微揚起頭看著大雪裏生命的凋零。alex本來在安慰隊裏一個嚇哭的女生,目光卻不自覺地看向他。


    盯著白茫茫的天看了一會兒,尹月臣忽然把手伸到混沌的空氣中,接住了一隻掉下來的飛鳥。他出手雖快,但是碰到飛鳥的時候巧妙地卸去力道,那小動物竟然被完好地捧在了手裏。


    alex走過去。


    “北極燕鷗。”尹月臣告訴她,手指輕柔地檢查那隻還在戰栗的飛鳥。“這時候你在這裏做什麽,是迷路了麽?”


    和它的名字一樣,北極燕鷗會在北極度過夏天,唯有冬天的時候才會飛往南極。它們盡可能去白晝時間長的地方,就像是尹月臣一樣。可此時正值北半球的初夏,南極已經是一片冰封,夜短晝長,這類候鳥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


    又不是被快樂王子迷暈了頭的小燕子。


    “事情不那麽簡單。”亞諾也皺起眉頭。“他們說摔下來的還有其他候鳥,更重要的是,現在已經聯係不到船上了。”


    “這件事先不要聲張。”福爾摩斯教授走過來。他輕輕拍了拍alex的肩膀,示意她回到研究所裏。“過會兒我帶幾個人出去看看。”


    正當幾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動,就聽到有人驚呼。“這裏發生了什麽!”


    剛剛眾人被古怪的飛鳥墜落嚇到,等回過神來注意到研究所的慘狀,都驚呆了。


    原來這屬於法國的研究所已經人去樓空,而且明顯是倉皇而去的,甚至還有已經關閉的儀器還在發出運作的嗡鳴聲。


    福爾摩斯教授他們到這裏來,是因為收到了通知,美國隊所在的極點研究所的研究人員患上了一種奇特的疾病,哪怕是撤到了麥克默多站也束手無策。那些隊員後來被轉移回了美國本土,但是留守在極點研究所的人卻沒辦法全部撤離。


    本來以為是南極的冰層溶解導致疾病泄露。可海平麵上升並不是因為南極的冰融化,而是因為更深層的原因。


    “更深層?”


    “是的,更深層。”一起氣質冷硬的男人說,然後看向那堆法國人。“他們知道。”


    “你是?”法國人問。


    “維克多,美國地質調查局的。”那人說。


    福爾摩斯教授並不意外。


    “你們不說的話,我來替你們說。這是因為短期內發生了類磁極倒轉,所以生物會失去方向,原因是輻射暴露。”一個氣質冷硬的男人說。本來他們以為是麥克默多的核能電廠被人攻擊導致泄露,後來以為是日本偷偷提前排放核廢水。


    “如果都不是,那問題就棘手了。還不如還是日本人幹的。”維克多不帶溫度地笑了一下。


    尹月臣在人群裏看了一圈,那個日本人不知道去了哪裏。


    幾個法國人聚在一起心事重重,其中一個甚至在談話的時候盯著亞諾胸口出神,那裏有一個明晃晃的十字架。


    法國人強忍住顫抖。他們互相看了看,等風暴停止後,帶上裝備就咬著牙出發了。誰也不知道極端天氣什麽時候會再來,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處理好。


    哪怕他們無法見到了。


    “你們是要去哪兒呢?”


    “上帝也不保佑的地方。”


    “你們到底知道什麽?”alex見狀,忙攔住幾人。福爾摩斯教授已經帶著幾個人出發去救那些在外麵執行任務的人了。可是現在麵臨的事情遠比預料中棘手,而且肯定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我們接到磁點研究所的報告,出現了短期的磁極異常。其實並不是疾病,而是輻射。”稍微年輕一點的法國人說,他留下這句話以後匆匆離開。


    這裏的極光爆發很突然,而且激烈,磁場亂了。尹月臣想到了在考察隊看到的地質資料。法國那邊的磁場報錯,可能就是引起物質之間交融的原因。


    這解釋了為什麽飛鳥墜落,極光撕開天地傾瀉而出*。


    福爾摩斯教授決定這時候退出去不如繼續前進,也就是這個決定讓包括他在內的人承受了代價。


    時間過去了不知多久,很可能隻有短短的幾十分鍾,也可能是數個小時,外出的無一人回來。研究所裏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alex擔心她的老師,也擔心隊裏的同事會崩潰,她準備出去看看。


    “我去吧。”那個安靜的年輕人說。他穿好防寒服,背著背包,像是出門徒步一樣。


    alex沒理由攔住他,於是她也跟了上去。


    風暴過後,滿目雪色,寂靜無聲。天地都是白茫茫的,哪怕是極夜也沒有星辰月亮。唯有絢爛的極光灑滿天地。


    “你怎麽知道往哪裏走?”alex忍不住問。


    “噓,不要動。”尹月臣停下腳步,他從極致的景色裏認出危險。


    有翁鳴聲傳來,他們一起回頭看。那是冰川斷裂的聲音,像是神明低語。


    可這片土地神明不曾踏足。


    “你可以叫我lee。”那年輕人突然說。


    “lee。”這是隻有她知道的名字。接著那人把她往來的醫療隊輕輕一推,隻身走進無際冰原。


    alex還想再追,被和醫療隊一起來的亞諾勸住了。雪被風重新揚起來,二人看著尹月臣的身影很快就被吞了進去。


    尹月臣怎麽在極夜能看到且辨別方向的先不論,但是他要找的研究所空無一人,且已經廢棄了,他去做什麽呢。


    事發的時候他們都在中心地帶。意大利人嚐試著拖慢整體隊伍的進度,但是他製造的困難都被福爾摩斯教授帶領的團隊克服了。最後意大利人靠著小手段把不少人留在了相對安全的地方。他知道這趟自己不可能得到那塊礦石了,但是也不能算是無功而返。


    再見麵時,乳白色的天空和蒼白的荒原像是純粹的噩夢,天地倒置橫屍遍野。


    月亮悄悄浮到冰層上。


    強烈的風撕開噩夢般的白色帷幕,露出一絲月光,照亮了冰下凍住的動物屍骸,還有扭曲掙紮的人類軀體。


    冰冷的,失去生機的月亮,卻在他們身上點了一把火,把屬於人的幸福和安寧燒成痛苦。


    那月光像是有腐蝕性一般,把冰川侵蝕。極光像是從地底深淵中泄漏的不詳,死亡的絕望籠罩在人們上空。


    冰舌舔舐著月亮。月亮泡在那鐵鏽冰川上,像是從大地的傷口上吸血。


    alex無力又堅強地包紮隊員的傷口。她翡翠般的眼睛溢滿了淚水,剛一滾落就被凍住,珍珠般摔在冰麵上。


    南極出問題是因為礦物作業,南極條約環境保護協定並不能夠真的阻止資本家,科學研究者和救援人員也非常憤懣。


    “i told you! i told you!”憤怒的大胡子發泄一通,頹然跪倒在地,看著那些戰友被貪婪奪去了生命。


    他們中有的人在救人,更多的卻往更混亂的地方去。為了一個科學家,和他手上的東西。


    死亡降臨在他們身上,像是極光籠罩。福爾摩斯教授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慘狀。


    暴露在外麵的研究人員,從五官滲出血,後來是渾身,血把冰川浸透了。雪又下下來,什麽都看不見了。是乳白天象。


    與此同時,有人把那塊催命的東西裝了起來。那人用alex她們當做人質,逼尹月臣做出選擇。


    他放棄了搶奪那塊石頭,回到半埋在雪裏的研究站,順著磁觀測站和研究站之間拉起的安全繩,拿到了鼻吸供氧終端,救了alex等人的命。在太陽風暴下,有些人甚至已經沒法自己呼吸。


    接著尹月臣拿起那被礦石輻射過的輻射源,往裂開的冰縫走去。


    冰山傾倒,海水肆虐,鯨魚奮力遊向水麵,像是要去撞破碎海中那一塊水淋淋的月亮。


    月光翻湧起海浪,試圖把他推回岸上。


    離開冰海後,尹月臣想,他真的是要凍死了,才會覺得一個擁抱也還不錯。但是不能再貪戀這個溫度,他很快得去死了。


    如果這時候能死了最好,可有個人死死按著他的心髒。明明自己都止不住顫抖,還要一次一次重重地把求生的意誌傳遞給他。


    那本是他不幸的命運,卻有個人與他同在。


    辜負這樣的人是要遭天譴的。


    alex見他醒了過來,一下子坐倒在地上。能映出滿天星辰的巨大冰川上,她淩亂的金發比劃破白霧的陽光還耀眼。


    尹月臣把她扶起來,認真地道謝。


    alex看不懂這個年輕人。他凝望著迫近的月亮,專注得像是凝視愛人或者仇人。那是他身上唯一的感情了。


    alex想了解他。她知道,好奇是淪陷的開始。但那又如何呢。


    沒人知道,一艘從中國出發的船借著磁場紊亂無法被探查時悄悄進入了南極。


    無數人被留在了南極。南極的那些屍體上,有很強的放射殘留。


    亞諾感覺自己要被扯開了,這輻射真是厲害。


    “吸氣。”一個聲音輕柔而堅定地說。


    亞諾努力呼吸,終於掙開黑暗的束縛回過神來。他看了看身上的傷口,這麽狠的急救手法啊。


    “謝謝你了,doctor。”


    與此同時,有生命耐著時光的消磨,等著再到地麵上看一看。


    冰層下,覆著薄膜的眼睛轉向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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