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晏惜寒的眼神定住了,他愣怔了片刻,記憶就像開閘泄洪一般湧上心頭。


    他那個愣怔的樣子,乍看像被那句咒罵嚇著了,活像在他臉上扇了一個巴掌似的。


    其實,嚇著他的不是那句咒罵,而是他窺見的那張臉。


    那張憔悴而蒼白的長長馬臉,使他心頭頓生一股恨意,瞬間襲卷全身,如同岩漿一般在胸膛裏翻湧跌宕。


    他胸膛用力起伏著,眼神微微發顫,恨不能即刻飛身而至,用利刃斬其首級。


    但他不想平時做起事來聰明而理智的人,卻因一時衝動和算計不周而壞事。


    白萬雄,你才是那個雜碎!


    你在八荒大陸用毒品禍害人還不夠,竟然被流放到了紮羅,還不思悔改,繼續作惡害人,這回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晏惜寒居然聽見自己口腔裏牙齒狠狠咬合的聲響。


    兩隊人馬匯合在一起,由禿頭蒙麵人帶隊,押解著馬車和俘虜緩慢地沿著逶迤山道往前走去。


    這是塊不算太大的山坳,但山坳蜿蜒向兩頭延伸,看不見盡頭。


    很顯然,由於經年累月踩踏,在山坳中間早已經形成了十餘米寬的泥土大道。


    隻是踩踏的人和車極少,大道被生長出的濃密雜草遮蓋。


    剛剛被流放來此的流放者根本無從知曉,就連晏惜寒都不知道這是一條有名的大道,它被叫作黑水大道。


    山坳霧氣繚繞,越往縱深裏進,霧氣越濃鬱。


    霧氣漸漸變成了細雨,而後變成了大雨。


    再而後,陡然減弱成細細的毛毛小雨,雨點密密麻麻,像罩住景物的幕布一樣。


    一路上根本沒有避雨的地方,大隊人馬隻能冒雨沿著泥濘崎嶇山路緩慢行進,一個個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似的。


    蒙麵人摘下黑布,時不時用手掌抹搭一下頭麵部的雨水。


    可俘虜雙手被縛,隻能硬挺著,艱難地在滿是泥濘的泥水中行走,使原本就緩慢的隊伍更加緩慢,甚至比蝸牛還慢。


    蒙麵人的謾罵聲四起。


    即使有俘虜身上挨了鞭打,他想快走也快不起來,因此速度依舊,但謾罵聲不絕於耳。


    空中還傳來皮鞭抽在皮肉上的沉悶聲響。


    雨水落在身上,帶來了寒冷,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使身體裏僅存的那點溫暖都被濕衣服吸了過去。


    無論是黑衣人,還是俘虜,一個個身體蜷縮著,低垂著頭,瑟瑟發抖,像緩慢遊蕩的鬼魂一般。


    晏惜寒從山上下來,他的情況比前麵的隊伍好不到哪兒去。


    隻覺得寒意徹骨,兩腿酸痛得幾乎令人無法忍受,他真想離開這寒冷而又泥濘不堪的可惡山道。


    可他忍住了,他不能無視六條鮮活的生命,他想知道他們的歸宿是什麽。


    他在後麵若即若離地跟著。


    他想到了那些晾曬的肉幹,如今被大雨一澆,非得發黴不可。


    山頂雨再大一些,衝掉地上一些,可能剩不了多少。


    唉,白白浪費他小半天時間切的肉片。


    早知道有這場大雨,多給黑狼帶些,羊肉糟蹋了太可惜了。


    最終,毛毛細雨飄散了,雨停了。


    山野的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飄雲一樣。


    雨停,隊伍停了下來,看守們也不避諱俘虜中有女人,開始脫下滴水的衣褲,擰幹水分,再把濕漉漉的衣褲穿身上。


    有的俘虜仿效,女人可不敢當著陌生男人的麵如此效仿。


    她們隻能害羞地用雙手捏著衣角,這邊擰擰,那邊捏捏,或者死勁攥攥,把衣裳裏多餘的雨水瀝去。


    能看出來,老婦人臉上充滿了憂慮,她很無奈地抬起自己右腳看看,她弄丟了鞋。


    鞋掉了,可能走慢了怕挨打,就這麽挺著走了一路。


    赤腳走路很痛苦,但她堅持著。


    此時,她腳掌起了血泡,血泡破了,還有的地方被腳下利石劃破,血水穿透泥汙流了出來,像一條條扭曲蠕動的細弱蚯蚓。


    兀然,隊伍引起騷動,場麵混亂,有人大喊大叫,像是有人逃跑了,禿頭帶著五個人去追了。


    混亂中,晏惜寒遙遙地望見前方影影綽綽,一個暗灰色人影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往大山裏沒命地跑。


    不遠處有幾個黑衣人在玩命地追。


    說真的,不玩命地跑,誰知道這些俘虜接下來是怎樣的命運。


    晏惜寒揣測,不會好到哪去,十之八九被押到某個地方去做苦力。


    大隊人馬恢複了原有的平靜,沒有原地等待,而是繼續緩慢前行。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但依然能感覺到雨後樹木的清新和青草的翠綠,空氣中彌漫著濁重的潮濕味,夾帶著淡淡的海水鹹的那種滋味。


    這讓晏惜寒感覺到,附近就有大海的存在,那種鹹的味道就是從大海不絕而來。


    他由大海想到了海灘。


    他好想一頭紮進翻湧的海水衝浪一下,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然後什麽都不穿就那麽裸體,平躺在沙灘,頂著溫煦的陽光曬太陽。


    他知道這是他的癡想,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但想想也很溫暖,有種悸動的感覺。


    浸染過雨水的多石而崎嶇的山道非常難走,泥土變成了稀泥,濕滑得很,腳掌踩在地上,身體跌跌撞撞,裏倒歪斜。


    被浮土掩埋的石頭,在這一路段更多地裸露出來。


    腳一不小心踩在上麵,多被一硌,哧溜滑倒。


    你剛剛起來,他又倒下,整個俘虜隊伍起起伏伏,每個人都滿身泥濘,像是剛剛在泥坑裏打了個滾似的。


    夜幕低垂,蒼天不見。


    遠遠望去,巨大的黑幕完全遮蔽了山坳。


    在四周暗灰色的山野裏,看起來很大的一支隊伍卻顯得如此渺小和無助,活像一個個在泥濘中逃竄的蟲子。


    又一個淒冷潮濕的黑夜來臨了。


    黑幕遮住月亮,隱蔽繁星,把山坳變得與瀝青一般黑。


    黑衣人嫌棄俘虜走的慢,不耐煩的謾罵聲響徹山野和林間。


    驟然間,幽幽遠遠地望去,遠方視線之內有亮點顯現,忽明忽暗,像天空落下的星火,有如金色的小兔子在手指間來回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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