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覓火急火燎地趕回謝府。


    卻沒找到謝擇弈身影。


    桑覓一想到,上刑,要打板子、夾手指,還要蘸鹽水抽鞭子,便急壞了。


    桑大人畢竟不是她。


    哪裏禁得住這些?


    桑覓慌慌張張轉了大半圈後,總算見到了正在囑托下人的老管事。


    “謝擇弈呢?”


    “夫人。”


    “謝擇弈人呢?!”


    “謝、謝大人出門了。”


    “他去哪兒了?”


    老管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他、他沒說……”


    話音未完全落下,桑覓已轉身往外,匆忙間叫上丁三帶她去詔獄。


    一路上,陪伴在桑覓身旁的碧珠都在安慰她,但對狀況一知半解的碧珠,到底說不出什麽能讓人寬心的話,桑覓緊張的心情,並未得到緩解。


    桑覓有些氣惱謝擇弈在關鍵時刻的不見人影,也氣惱於自己,作惡多端,最終連累了桑大人。


    望京城詔獄中,關押著很多排著隊待斬的貪官汙吏、殺人重犯,還有一些幾乎每日都要受拷打的敵國細作,整個看守嚴密,地下數層暗沉不見天日,錯綜複雜的通風口,隱蔽且巧妙。


    地上入口處,是左右兩麵高聳的黑牆,桑覓領著碧珠一路過來,到了幽深長道的盡頭,向看守的獄吏告知身份後,獄吏遣了一人,領著她們進去。


    下到地下入口的重鐵大門,桑覓就見到了一個熟麵孔,李堯正倚靠著堅硬冰涼的牆是,略顯無所事事,遠遠地瞧見她過來,才站直身子。


    “謝小夫人。”


    李堯不緊不慢地見禮。


    獄吏見狀,忙告退離去。


    李堯問道:“你來找謝大人?”


    桑覓點頭。


    斟酌片刻後,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爹、我爹他——”


    “你爹?桑侍郎,他在裏麵呢……”


    李堯回著,往看不見盡頭的裏麵望了一眼。


    漆黑的重鐵大門後,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


    一男子似乎正禁受著非人的折磨。


    李堯麵露尷尬,有些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


    “夫人你不該來這裏……”


    說話間,裏麵的慘叫聲更可怖了。


    碧珠嚇得打了個哆嗦。


    “小、小姐……”


    她挪了挪自己的腳步,戰戰兢兢地靠向桑覓。


    桑覓心下一抽,看向李堯,斬釘截鐵地說道:“那些人不是我爹殺的!”


    “啊?”


    李堯有些呆滯。


    重鐵大門後,黑暗中,再度響起男子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


    桑覓捏緊了拳頭,小臉發白。


    “我爹他,是無辜的!”


    “……”


    “那些人是我殺的!”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桑覓邁步上前,一把扯住了李堯的衣服:“皇商賀家那個賀興,是我殺的,我把他的腦袋藏在了石頭洞裏,屍體丟到了山坡後麵,那個寫詩的家夥也是我殺的,屍體被扔到了外城山中喂野狼,還有桑紫玉,我妹妹桑紫玉,也是我殺的,就埋在桑府後院花圃中……”


    李堯退到牆邊,目瞪口呆。


    “……”


    幾步之外的碧珠,也瞠目結舌。


    “小姐,你在說什麽!!!”


    桑覓紅著眼睛,都快急哭了。


    “人不是桑大人殺的,你們不要給他上刑,給我上刑!把我抓起來吧,砍我的頭就好,不要傷害桑大人——不要傷害我爹——”


    謝擇弈是靠不住的。


    謝擇弈幫不了她。


    桑覓不會流淚,她從來都不明白人為什麽會哭,然而,她一想到桑大人要因為她而含冤受屈,一想到,桑大人要被打板子、夾手指,她心裏就難受得要命,心口深處,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她不懂什麽公道,什麽律令法條。


    她其實是個什麽也學不會的笨蛋,隻能一遍一遍地承認,是她殺了那些人,一遍一遍地招認自己的罪行,以望他們能放過無辜的桑大人。


    “呃……”


    李堯被她的口出驚人嚇到了。


    一時間,清醒不過來。此時此刻的他,都快忘記了,自己待在這裏的原因,隻是因為他有點怕黑,昏沉的詔獄讓他有些透不過氣。


    桑覓迫不及待地想要替桑大人去承受刑罰:“是我殺了他們,把我抓起來吧!砍我的頭,夾我的手指,抽我鞭子,我不怕痛,不要為難我爹……真的,你們要相信我,我才是凶手……”


    正糾纏著,一行人從門後暗處走出。


    領頭的是衣著華貴,卻臉色發青的靈順公主蕭沛靈,左右兩旁分別是大理寺卿趙宴,以及安然無恙的桑明容,謝擇弈跟在桑明容身後兩步。


    再之後,是公主府親信董茂。


    兩名刑部司郎中,幾名府兵、獄吏。


    眾人停步,覺察到方才耳中所聞,並非幻覺的瞬間,麵色各異。


    謝擇弈略顯錯愕。


    “覓兒?”


    聽見她這一番交代的眾人,麵麵相覷


    桑明容神色大變:“你在說什麽?!”


    “爹——”


    桑覓看著衣著整體,並沒有被打板子,也沒有被夾手指,抽鞭子的桑明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桑明容上前來,朝著桑覓的臉,便揚起一個巴掌,一番咬牙切齒後,終是沒打下去:“你、你莫要在這種場合胡言亂語!”


    蕭沛靈也是大吃一驚。


    受梁王身邊那位軍師的點撥,蕭沛靈自知,真要構陷一個刑部要員很困難,所以她本是想借題發揮,出其不意地搜查一下桑府,到時候給桑明容安個別的罪名,畢竟,當官哪有不貪的?


    沒想到的是,桑明容窮得叮當響,作為朝廷要員,堂堂刑部侍郎,府裏竟搜不出一根多餘的金條,所有銀錢往來,收支有數,也沒有藏匿任何不該藏匿的東西,公主府親信董茂氣急敗壞下,準備挖個花圃,這一下,倒是讓桑明容束手就擒了。


    桑明容到了詔獄,卻也沒給蕭沛靈出氣的機會。董茂打算趁此機會,讓桑家的人吃吃苦頭,權當女不教,父之過,不論事情如何,蕭沛靈也算能出口惡氣了,奈何這詔獄裏的行刑獄吏,抗命不從,寧死也不肯對桑明容下手,一來二去,又是一番拖延。


    直到謝擇弈領了趙宴過來,接手此案。


    董茂便再無,替蕭沛靈出氣的時機了。


    誰能想得到呢?


    功虧一簣之際,竟會有傻瓜送上門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蕭沛靈,越發的,氣不打一處來,輸給別人可以認下,輸給一個一無是處的傻子,自詡天之驕女的蕭沛靈,如何也認不下、忍不了。


    蕭沛靈死死盯著略顯無措的桑覓看,咬了咬牙,恨恨道:“你說,是你殺了那些失蹤的人?”


    “……”


    桑覓有些惶恐,恍恍惚惚地抬眸,迎上桑明容複雜視線的瞬間,內心一陣緊張不安,比起東窗事發,要被砍頭問斬,她更怕別的東西。


    桑明容別開臉,聲音發顫:“小女、小女她在胡說八道,她這細胳膊細腿的,怎可能、怎可能殺人?”


    謝擇弈緩了緩神,匆忙來到桑覓身邊,對眾人幹笑道:“拙荊掛念父親,一時失言,讓各位見笑了,公主殿下冰雪聰明,不會把這種話當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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