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覓到前堂時,已有一名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的男子悠然坐著,手中正剝著嬤嬤送上來的一盤小瓜子。


    嬤嬤沏好茶退下,男子也將麵前的幹果和點心推到了一旁去,好整以暇地看向桑覓:“你就是,桑明容的女兒。”


    桑覓好奇地打量著他:“你是?”


    男子起身,輕笑道:“我啊,謝泉音。”


    桑覓無言。


    她已認定,自己不曾見過這個人。


    亦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此人姓謝,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桑覓想了想,道:“你是謝擇弈的親戚呀?”


    男人聽到這句話,麵露微驚。


    “謝擇弈?你這麽叫他?”


    桑覓有些摸不著頭腦:“啊?那不然呢?”


    她一貫不太會和這些親戚朋友打交道。


    男人斂下心頭短暫的詫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上前幾步,徐徐說道:“你說親戚,或許算吧,不才謝風弦,字泉音,引風動弦,以聽泉音,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


    桑覓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男人俯身看她,嘴角的笑意戲謔加深:“你該叫我一聲——四哥,我的好弟妹。”


    “……”


    桑覓呆若木雞,不知該作何反應。


    遲鈍的她,此時此刻,才明白此人身份。


    謝風弦,謝擇弈一母同胞的親哥哥。


    ——


    寂靜的宅院中,燈火錯落。


    謝擇弈到家時,天色已然暗去。


    管事聽見動靜,很快迎了上來。


    他躬著身,又細細說明了一番情況,正如府上小廝跑去衙署送的口信那般,謝四爺眼下正在家中,已清掃院落暫歇。


    謝擇弈對於謝風弦的到來不做理會。


    “夫人呢?”


    管事低頭,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今日胃口不好,天將黑便去床上躺著了。”


    謝擇弈回房間換了一身衣裳,而後徑直去找桑覓,過西院時,見到熟悉的青年男子正於梅花樹下,點燈煮酒,熱氣與濃重的酒息,繚繞冬夜紅梅間。


    “小五——”


    謝風弦一眼便看見了他。


    招呼間,揮了揮手中的酒杓。


    “你娶的這位妻子,對我不太禮貌。”


    謝擇弈本不想理他,可聽見這句話,腳步便停住了,沉著臉看過去,靜默片刻後,一聲不吭地來到謝風弦麵前,朝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頭。


    “我比她更不禮貌。”


    謝風弦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踉蹌了兩步,手中的酒杓哐當掉在了地上。麵上頗為狼狽的他摸了摸自己挨打的嘴角,一陣發笑:“這麽招待親手足,我的好弟弟,你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謝擇弈眼下沒空同他糾纏。


    給了他一拳後便匆忙離開。


    ……


    安靜昏沉的臥房。


    桑覓裹緊被子,悶不作聲地蜷著。


    床頭小幾上,盤著一隻小狸花貓。


    一人一貓百無聊賴地對視著。


    桑覓實在,沒什麽心情招待謝五郎的一大家子親戚,明白自己被隱瞞的她,有些惶惶不安,手頭沒做完的靴子也懶得再擺弄。


    嫁人,說到底還是很麻煩。


    可是,一直待在家裏……


    她或許,也會給桑大人帶來麻煩。


    桑覓漿糊般的思路還沒理清。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守在門口的丫鬟身影動了動,謝擇弈推門而入,很快到了她跟前。


    桑覓渾渾噩噩間,已錯失裝睡良機。


    “覓兒。”


    謝擇弈坐在床邊看她。


    桑覓藏在被子下的小手捏著被角,硬著頭皮說道:“你親戚來了。”


    謝擇弈不以為意:“我知道,我四哥現下在府上,覓兒今日,怎麽這麽早便躺下了,身子不舒服?”


    說著,他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桑覓縮了縮脖子,不太想給他碰:“我、我不太會和一大家子人打交道。”


    謝擇弈應道:“嗯,我也知道,覓兒不用會,覓兒隻要和我打交道就可以了,其他人都不必管他們。”


    桑覓一時說不上話。


    “你臉色不好,哪裏不舒服?”


    謝擇弈關切地問著,又想來探她的體息。


    桑覓忙爬了起來,將被子像大衣似的,包在自己身上,與此同時,往床裏躲著,盡量與謝擇弈保持著合適的距離。


    謝擇弈的手落了空。


    他看著她不尋常的臉色:“頭疼?”


    桑覓沒回話,攏緊被子,壓了壓自己小腹。


    謝擇弈問:“肚子疼?”


    桑覓搖頭,繼續調整著身上的被子。


    謝擇弈又問:“心口疼?”


    桑覓還是搖頭。


    謝擇弈上床湊近她。


    桑覓用眼神表示著某種拒絕,忽而出聲問道:“你在查什麽案子?”


    “沒查什麽,”謝擇弈略顯喪氣,隻得又退到了床邊,心中到底是憂心著她的狀況,“覓兒不舒服嗎?”


    桑覓扁了扁嘴,道:“你在查賀家那小子的案子,我都聽說了,他的腦袋被找到了,你分明就是……這件事,你都不告訴我,還說什麽,要教我查案……”


    謝擇弈一時啞口無言。


    桑覓心緒一陣複雜。


    諸多她想不明白的事,讓她感到煩心,她不明白,殺人到底有什麽不對?那個姓賀的難道不該死嗎?為什麽,為什麽不可以殺他呢?


    還有,謝擇弈為什麽不告訴她。


    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好受。


    小時候,桑大人也常常騙她,他會騙她說,水裏有水猴子,水猴子喜歡吃小孩,桑大人犯了頭痛病也不讓她知道。


    可謝擇弈,和桑大人不一樣。


    桑覓有些憋悶:“我、我不想和你說話……”


    她看上去有些酸澀,然而,在他麵前,卻比起以往,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她會對他生氣,會討厭他,會對他說很多心裏話,於他而言,這何嚐不算一個好消息呢?


    謝擇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沒查,這事李堯在辦,他對此有些執拗,除了賀家公子的死,還有好幾樁失蹤案,他都想查,他已有所疑心,但覓兒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


    桑覓眨了眨眼睛,神態有所放鬆。


    她抓住了她的重點:“你不查我嗎?”


    謝擇弈又是一陣無奈。


    他拖長了尾音喚她:“覓兒——”


    “我信你,所以覓兒也相信我,好不好?”


    謝擇弈如今,還有什麽不曾見過的呢?他又還有什麽不可接受的呢?事到如今,他怎麽會,再去計較那些事?他早已看穿一切,早已看穿她之本相——她就是,世上最好的人,她是無可替代的,最良善單純的覓兒。


    桑覓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說得有些恍惚。


    謝擇弈見她放鬆心神,上了床榻,湊過來攬她,趁著她還在整理她那簡單的思路,一個勁地吻她的臉。


    桑覓一時之間,又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身上的被子,在兩人之間,也鬆鬆垮垮著。


    好一會兒,她才不自在地推搡了幾下。


    “你、你別把口水弄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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