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宴後,遭逢刺殺的皇帝照例天家大宴。


    一點小波折,似乎影響不到赫赫君威。


    不過,桑覓不關心這些。


    謝擇弈貌似也不關心這些。


    他們如期出來逛街。


    繁華望京城內,明夜的喧囂更似白日。


    燈火通明的盛街熱鬧非凡,商賈們滿是歡聲笑語,來往客人三五成群。城中禁衛軍調整了近日的夜巡,百姓們夜不閉戶,門不落鎖,一派盛世昌隆。


    桑覓順著張燈結彩的街道往前走,東張西望地看著,和往年一樣,充滿好奇,平民百姓每年也都有新花樣,小糖人的樣式都得推陳出新。


    謝擇弈見她盯著看,順著她的視線,掏錢給她買了一個猴子模樣的疊色糖人。


    猴子糖人自支架上取下。


    桑覓忙伸手去接。


    謝擇弈低眉看了看她的手。


    “手還疼嗎?”


    桑覓拿著糖人,伸長著舌頭舔了好幾下。


    她背對著他,含糊不清地回著話。


    “都說啦……不疼……”


    然後,一口咬掉了猴子的腦袋。


    桑覓嚼著糖巴,憑著心意,吃得沒什麽規矩。


    謝擇弈跟著她走,眼神不經意地盯著她的手看,好一會兒才開口:“覓兒的手,好的真快。”


    此時,桑覓已經把小小的猴子腦袋,嚼巴了個幹淨,她有所恍惚,閃爍其辭地回著:“呃,本來就不嚴重……”


    不等謝擇弈回話。


    桑覓放下半塊糖人,驀然轉開了話頭:“你去年在做什麽?我是說,年關的時候,你在定州嗎?”


    謝擇弈緩了緩神,道:“去年在青州,躺在家裏看書,看夠了便去山裏冬獵,青州冬季也冷,卻不會下雪,山裏不少野鹿,算是個不錯的消遣。”


    桑覓恍然:“我還以為你在定州。”


    謝擇弈淡然回著:“留在定州闔家團圓,雖能侍奉母親左右,但胞兄年長,家中妻妾成群,小孩也多,我和兩位哥哥,都更喜歡自己待著。”


    他說話不快,似是有意給她足夠的時間理清思緒,但桑覓還是停了好一會兒,才發問。


    “你兩個哥哥,沒娶妻啊?”


    忽然間,兩人就這麽聊開了。


    謝擇弈思索著,說道:“我三哥他醉心兵法,不喜女色,遠在北方已是第四個年頭,我娘有意幫他尋一門好親事,大約是被他拒了,至於我四哥,我都不知道他在哪裏,上回寄給我的信,是從瓊國渡海而來的,反正他一貫不著調,有沒有成婚,我不清楚。”


    “那他們的年紀……”


    “他們倆差不多年紀,都長我兩歲。”


    “真好……”


    桑覓喃喃著,有些走神。


    不用和人成親,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樣真好。


    不像她,兩年前便被人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謝擇弈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真好?”


    桑覓回神,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我是說,你哥哥都很厲害,你們全家,好像都能文能武的,真厲害……所以,很好……”


    謝擇弈不由得淺笑:“這個,多少有點家族風氣了,我們家祖上,素來尊崇秦漢儒將之風,我大哥作為長子,承家族基業,不太練武,其他幾位兄弟,都得能文能武,大部分士族子弟都這樣,長子重文韜,而族中其他子弟,都得有武略,以應對不時之需。”


    桑覓認真地聽著,卻還是有諸多不解之處。


    “什麽叫做,不時之需?”


    “就是在需要的時候,推出去送死。”


    謝擇弈的回答也夠直白的。


    桑覓一下子都不知道要怎麽接話了。


    謝擇弈補充道:“這一點,天家也一樣,若有需要,其他皇子會出去領兵打仗,但太子必是坐鎮監國者。”


    如此解釋,桑覓大約是懂了。


    “所以,你也會打仗啊?”


    謝擇弈說:“略通皮毛而已,畢竟眼下昌隆盛世,大胤之統固若金湯,我那點武略拿不出手的。”


    桑覓應了一聲,懶得回話了。


    這家夥什麽反正都略通一二。


    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瞧著他那呆板樣,傻乎乎地守著當下這位置,一心一意查些無關痛癢的殺人案,簡直像是上天遣下來,成心與她作對似的。


    桑覓低頭看了看自己拿著糖人的手,收回視線後,加快腳步往前走去。她有時候也不清楚,人的傷什麽時候好才合適,一點小傷,迅速恢複貌似也很正常吧?


    前方不遠處,搭了一個高台,一個披頭散發的老伯,正在台上扭來扭去,嘴裏念念有詞。


    周邊圍了十幾個男男女女,都在認真地看著。


    桑覓停步,一臉疑惑。


    “他們在幹什麽?”


    謝擇弈看了片刻,道:“祈求老天下大雪。”


    桑覓頓時疑惑更甚:“那不冷嗎?為什麽想要下雪?”


    謝擇弈語調平和地說道:“因為瑞雪兆豐年,今年下了大雪,明年就會有大豐收,這些住在城裏的百姓雖不種地,但也會求大雪,以佑來年富足。”


    桑覓點了點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那祈求神明,真的會下雪嗎?下了大雪,真的會有豐收嗎?”


    瑞雪兆豐年。


    這話,夫子也講過。


    謝擇弈道:“求神之事,當然是假的,至於下雪與豐收,今而論之關係也不大,眾人不過求個安慰。”


    桑覓擰了擰眉心,神情古怪。


    “人真是喜歡自欺欺人。”


    謝擇弈的麵色微微僵了僵,心口一抽,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他想回答她。


    他想讓桑覓每句話都得到回答。


    他笑著,看向台上笑容滿麵的粗布麻衣老伯,說道:“有時候自欺欺人一點也沒什麽不好,你看他們,多開心。”


    瑞雪不一定有豐年。


    但人們虔誠的祈求,又有什麽錯呢?


    桑覓晶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台上的老伯,混混沌沌的明白了什麽,謝擇弈大概是對的吧,平民百姓滿懷希望,高高興興又有什麽錯呢?


    她拿起吃剩的半塊糖人,遞到謝擇弈麵前。


    “說的很好,我請你吃糖。”


    謝擇弈低頭,不急不慢地嚐了一口。


    他說:“很甜。”


    桑覓微微仰頭看著。


    臉上莫名浮上一層不尋常的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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