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頗有聲名的玉麵郎君謝擇弈,娶了桑侍郎府上那位,百無一用的嫡次女,此事也算稀奇,畢竟如今的望京士族子弟,娶妻當娶賢。


    不管桑家這位嫡次女,姿容如何驚豔,謝五郎娶她為妻室,都一點好處沒有,深宮之中的福公公,自是不需要娶妻的,但顯然也有聞此等軼事。


    福公公道:“陛下口諭,隻宣你一人前來。”


    謝擇弈平淡地回道:“是嗎?我來得匆忙,恐怕沒注意,既已君命有違,煩請福公公回稟陛下,待我替他辦完最後一樁案子,再將我革職查辦、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福公公不由得冷笑幾聲。


    “嗬嗬,謝少卿還真是和往常一樣呢,奴才一定會替你轉告陛下,處置如何,全憑陛下。”


    謝擇弈拱手:“多謝公公。”


    福公公側身讓開一條道。


    “謝少卿請吧。”


    謝擇弈領著桑覓,沿著蜿蜒小道,繼續往比丘尼們所居的寺廟那邊走。


    桑覓隻覺得他們說話好奇怪。


    她完全聽不懂。


    但跟著謝擇弈,貌似就可以了。


    七拐八拐,兩人從島中寺廟的側門,入了主寺,過大院時,看到了一隊嚴陣以待的披甲禁軍,周圍沒見到任何一個在外走動的比丘尼,整個寺廟,氣氛靜謐到不同尋常。


    領頭的陌生小公公,帶著他們到了一處靠水的偏僻閣樓前,穿過幾道門,盡頭是一間樸素的房間。


    房間一側,是點著好幾盞燈火的佛龕。


    鍍金的佛像,麵容莊嚴沉靜。


    一張蒲團旁,躺著一個已沒了生息的素衣婦人。


    婦人衣著尋常,不像是寺廟中的比丘尼。


    倒下時,發髻遮住了半邊臉。


    桑覓想,這就是屍體了。


    謝擇弈上前半步,還未來得及蹲下,身後的小公公便出聲打斷了他:“陛下口諭,不得屍檢。”


    與此同時,半開的木門外,傳來了刺耳的拔刀聲。


    顯然,已得了旨意,倘若有人敢冒犯這具屍體,他們就要上來把謝擇弈砍了。


    小公公欠身說道:“娘娘貴體,還望謝少卿,不要觸碰,此乃陛下之意。”


    謝擇弈倒也沒什麽太大表情。


    他沉默一瞬,隨即對著地上的死人,一本正經地躬身行禮:“下官參見梅妃娘娘。”


    桑覓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


    查案遠比她想象中的複雜?


    禮畢,謝擇弈轉頭看向桑覓,意有所指地對她說:“覓兒,拜見一下梅妃娘娘,她現在,有點不太方便,你且上前去,幫她整理一下儀容。”


    桑覓愣了愣,倏然回過了意。


    這地上死的是個娘娘。


    是皇帝的妾。


    所以不讓謝擇弈驗屍。


    但桑覓是官婦,是女子。


    她反應過來,裝模作樣地行了禮,回頭去看謝擇弈,得了回應後,便低下身,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上前去,撥開了掩在死者臉上的一把發髻。


    一旁的小公公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看著。


    桑覓好奇地瞧著那個死去的婦人。


    婦人麵白如紙,軀體尚有餘溫,但觀五官,年輕時儼然是個風華絕代的佳人,饒是現在,也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人。


    站在桑覓身後的謝擇弈略顯擔憂。


    “覓兒別怕,她不會傷害你。”


    “……”


    桑覓不知道該回什麽。


    謝擇弈問:“還有體息嗎?”


    桑覓伸出手指,戳了戳屍體的臉,呆呆地回著:“快涼了。”


    謝擇弈對自己需要讓她幫忙的行為,有些慚愧:“扶她起來看看。”


    “噢。”


    桑覓應著,把沒了生息的婦人扶了起來。


    手掌觸碰到她後腦勺時,沾到了一手的血。


    但桑覓渾然不覺,還是扶著那具身軀,靠在了房間中的一處小台邊上,擺弄完這一切,她整個右手都沾滿了濕漉漉的血跡。


    桑覓站了起來,對黏糊糊的手有點不耐煩。


    正要往自己裙子上擦,謝擇弈便上前來。


    他取了一塊手帕,替她擦手。


    “沒事吧?”


    桑覓搖頭,隻道:“她腦袋破了。”


    謝擇弈幫她擦拭手上濕漉漉的血跡,眉心微微皺了皺:“血好涼。”


    桑覓此時,才有所感知。


    恍恍然點了點頭:“嗯,好冰……”


    她摸到的血是冰的。


    這一點其實很古怪。


    而且也有點太多了。


    都不像是人腦袋裏能流出來的血了。


    謝擇弈暗暗思索片刻,對一邊的小公公說道:“勞煩公公,取溫水來。”


    小公公有所遲疑,但還是命人端來了一盆水。


    桑覓就著冒著淺淺熱氣的銅盆洗了洗手。


    而後,草率地往自己裙子上抹了抹。


    謝擇弈默默看著,將帶血的手帕順手扔進了銅盆裏,不知不覺間,已開始更加細致地觀察房間裏的狀況。


    桑覓好奇地跟著他觀察四周。


    “她是誰啊?”


    謝擇弈來到一扇小窗前,將闔上的窗推開。


    冷風迅速灌了進來。


    眼前,是空蕩蕩的低矮圍欄。


    圍欄後,便是浸在白霧中的霧湖。


    謝擇弈對著看不真切的窗外,回道:“是梅妃,陛下曾經的妃子。”


    桑覓接話:“皇帝的小妾?”


    謝擇弈關上了窗:“你得小聲點,我沒那麽多頭可以給陛下砍。”


    桑覓隻覺得他在開玩笑,可麵上又沒太多表情,有種因為擔心她,有意說這種話的意思。


    她暗暗扁了扁嘴。


    “你這聲音也不小。”


    “那我也小聲點。”


    “皇帝的妃子,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這就說來話長了。”


    “可以說嗎?”


    桑覓不太確定,他們是否能議論這些。


    謝擇弈斟酌了一番,倒也沒避諱隱瞞。


    “據聞,這位梅妃,出身書香清流,雖是陛下的妃子,卻未必是心甘情願困於後宮之人,入宮承君恩後,與陛下多有不睦,其父兄亡故後不久,便出宮禮佛祈福,久居湖中寺了。寺廟不肯為她剃度,陛下心中也一直記掛著,每年都來探望,這諸多舊事,你爹說不定更清楚。”


    桑覓垂眸:“我爹不會跟我說這些。”


    聽他這麽一說,桑覓大約也明白了一些。


    這個死掉的女人,是皇帝老頭得不到的女人。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


    越是得不到,便越記掛。


    碧珠就常常為話本子裏的各種得不到,偷偷摸摸哭得稀裏嘩啦,碧珠還說,這就是情愛。


    桑覓隻覺得很無聊。


    她向來,不愛去思考這些。


    桑覓問:“梅妃娘娘,現在是被人暗害了嗎?”


    謝擇弈引她去看窗欞上的一個破洞。


    “眼下看,似乎是這樣。”


    某個東西,從窗欞那邊射了進來。


    紮進了梅妃的腦袋。


    梅妃腦袋受到致命傷,窗欞所對的位置,正好是佛龕前的草蒲團,梅妃死前,大概,正對著佛像祈福。更何況,這麽冷的天,窗欞破洞,即日就會補上。


    不過,窗欞那邊,是望不到邊的霧湖。


    凶手,或許,埋伏在窗欞下那條小廊上,用某種東西,殺害了梅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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