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十二,初旬。


    京畿起了大霧。


    望京城內,清早的霧一個多時辰才能散去。


    往年這時候,已是落薄雪的時節。


    桑覓與李嬤嬤圍坐在一個暖爐旁,跟著她學做靴子,碧珠剛從外麵花圃回來,揣著手靜侯在一旁,時不時的,上前來幫桑覓分整一下被她弄亂的針線。


    小籃子裏的兩張鞋底有些不成樣子。


    但到底是納完了。


    尺寸大小也恰好。


    桑覓已開始縫靴麵。


    李嬤嬤耐心地教著,桑覓捏著針線,望著麵前的兩張厚鞋底,心不在焉起來。與桑覓自己相比,謝擇弈的腳真的很大——心神飄忽間,手中的針,紮進了食指指腹中。


    “夫人小心。”


    李嬤嬤見狀,忙出聲。


    桑覓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指尖已冒出了一顆小血珠,她頓了頓,略顯笨拙地將左手食指含進了嘴裏。


    李嬤嬤看得呆愣。


    直到身後的碧珠遞上一塊帕子,她才有所反應。


    “夫人,我們慢慢來。”


    桑覓就著自己的手指吸了一口,接了碧珠遞過來的帕子擦手,此時,食指指尖的紅點已消失不見。


    李嬤嬤和碧珠,誰也沒有發覺異常。


    隻是,擔心著她的狀況。


    桑覓藏著左手指腹,捏著那塊帕子,神情略顯不自然,肌白孱弱的身子上,留下的一些痕跡,她通常會讓它們存在的時間長些,但桑覓偶爾也會忘記,收斂著自己的怪異,一不小心便自愈了。


    言而總之,桑覓一直以來都隱藏得很好。


    未出閣時,無人與她同睡同起。


    如今嫁了人,那人好像也不怎麽聰明。


    李嬤嬤停了手中的活兒,說她們可以一會兒再縫,桑覓搖了搖頭,讓她繼續教,沒多久,家中管事隔著一扇屏風,在外請見。


    桑覓讓他進來。


    管事越過屏風,恭順上前,遞上一份請帖。


    “夫人,東宮來了請帖。”


    此話一出,桑覓微微一驚。


    “東宮?”


    管事將金色的請帖展開,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桑覓麵前:“是,太子妃殿下辦宴,請京官家眷,議談歲末諸事。”


    請帖上的字跡雋秀,寫了很長一段話,管事知道桑覓得看上很久才明白意思,索性幫她總結了。


    “……”


    桑覓瞄了一眼精致的請帖,沉默不言。


    她隻知道,東宮太子妃姓楊。


    其他一概不明。


    也不知道,她來請自己幹什麽。


    一旁的李嬤嬤和碧珠,此時都一臉高興,好整以暇地看著桑覓,她們雖是下人,但也深知,主人家能收到東宮請帖,是何等榮幸之事。


    碧珠壓著笑意,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太好了小姐,都能結交太子妃啦!你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呢!”


    可想而知,謝大人在朝中,表現突出呀。


    自家小姐沾了光,才能得此殊榮。


    然而,桑覓抬手輕輕推了推麵前的請帖。


    “不去。”


    不以為意的話音落下,碧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向來穩重的管事一時間,也有些戰戰兢兢:“這……夫人的意思,是要拒絕相請……”


    桑覓還是那副表情:“我不去。”


    她記著,阿姐說的,要避著東宮的人。


    更何況,桑覓根本不認識太子妃。


    她也不適應那種人多的場合。


    管事想了想,道:“那,夫人得親自寫一封回信,老仆替夫人轉交……”


    碧珠有些著急了,緊張兮兮地湊近桑覓。


    “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呀?”


    桑覓滿不在乎:“不去的意思。”


    碧珠嚇得心頭撲通亂跳:“那你這不是得罪太子妃嗎?得罪太子妃,便也是得罪太子殿下,搞不好,可是大不敬之罪!”


    桑覓聽她這麽一說,有所遲疑。


    碧珠所言,頗有道理。


    犯上不敬,確實是大罪。


    犯大罪,得誅九族。


    太子和太子妃,若是要誅她九族,那可就糟了。


    桑覓自己很耐誅,爹娘和阿姐不耐誅呀。


    可這東宮,她實在是不想去。


    桑覓不喜歡那個太子殿下,上回在十裏嵩林苑時,那家夥便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惹得她一陣心煩。


    左思右想下,桑覓隱隱約約記起,謝擇弈說過,她不願做的事,都可以拒絕。


    桑覓抬眼:“拿筆來吧,我給他們寫回信。”


    言下之意,顯然是非拒絕不可了。


    管事聽罷,忙去取了筆墨過來。


    主人家既已做了決定,下人們自是不敢再多說。


    桑覓醞釀了一番,提筆在白紙上寫字。


    每寫一個字,她就要停頓思考一下,下一個字該怎麽寫,拖拉了許久,才寫完了幾句簡短的回信。


    “敬謝厚意,但是,謝擇弈不讓我去,太子殿下、太子妃若要怪罪,誅他九族,不要誅我——桑覓。”


    桑覓寫完回信,對著自己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沉思了好一會兒,她眨了眨眼睛,最後,將名字用筆劃掉,桑覓二字,改成了——桑氏。


    信紙被桑覓接連對折了幾下。


    接著,封在了一個全新的信封中。


    桑覓將信封遞給老管事,命他就此回信於東宮。


    管事收了信,畢恭畢敬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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