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桑覓又陷入了冗長的夢境。


    她夢見謝擇弈因為她生不出孩子來,要休妻。


    自己惱怒之下,要將他給埋了。


    剛將謝擇弈捅死,還沒來得及毀屍滅跡,桑覓便見到門倏然打開來,父親桑明容站在門口,一臉失望地看著她,就連母親與阿姐,都對著她搖頭。


    他們說,桑家沒有她這麽大逆不道的女兒。


    刑部侍郎桑大人,家中不該有她這種的殺人魔。


    桑覓從來沒有過的恐慌與害怕,她一陣手忙腳亂間,人就被五花大綁地押送到了刑場,劊子手按住她的腦袋,她緊張地抬頭,入目是監斬官桑明容。


    父親桑明容一聲令下。


    劊子手手起刀落,一代殺人魔就此香消玉殞。


    “啊——!”


    桑覓驚呼出聲。


    她大吸了一口氣,猛然睜開了眼睛。


    隨之,緊繃的軀體便滾入溫熱的胸膛中。


    “覓兒?”


    黑暗之中,傳來熟悉的嗓音。


    謝擇弈抱緊她,大手輕按在她腦後。


    “別怕,我在這裏。”


    桑覓喘了幾口氣,不敢出聲。


    都是因為嫁給了這廝,她才越發擔驚受怕。


    對桑覓而言,將謝擇弈埋了固然簡單。


    可桑大人怎麽辦呢?


    阿娘怎麽辦呢?


    阿姐又怎麽辦呢?


    一旦謝五郎將她的本性揭發出來,這輩子的桑覓,也就做不得人了。


    謝擇弈有些自責:“我不該跟你說那些事的,都是我不好,都忘了如今天下太平,你自小養尊處優,都沒真正見過死人。”


    他猶自以為,是望京城死了人的事情,嚇到了她。


    桑覓懶得同他廢話。


    她暗下決心,日後如果要殺了謝擇弈,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謝擇弈輕聲問:“要給你點燈嗎?”


    桑覓微愣,忙回神道:“不、不用,睡、睡覺吧,你明天,還有事情要忙。”


    雖是這麽說了,但謝擇弈還是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取了火折子,點燃了床頭一盞小燈。


    微弱的火苗亮起。


    謝擇弈披了一件錦袍,在床邊坐了下來。


    昏沉的光線下,桑覓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


    “你不睡覺嗎?”她問。


    謝擇弈回道:“我不睡了,我在這守著你。”


    估摸著現在快到卯時。


    他既已醒來,也就沒什麽好繼續睡的了。


    謝擇弈給她攏好被單,一隻手握上了她細弱柔軟的手指:“你安心睡吧。”


    桑覓哪裏能告訴他,他越是這樣,自己就更加睡不著呢?影響她睡眠的罪魁禍首,可就是他本人呀。


    她悶聲不吭,隻好假模假樣地閉上了雙眼。


    謝擇弈會趁著自己睡著的時候,殺了她嗎?


    桑覓不知道。


    不過被他這麽守著的感覺,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緊張。或許,隻是因為,她不怕被殺,或許,她該去害怕別的東西。


    是什麽呢?


    桑覓毫無頭緒。


    再度醒來時,謝擇弈仍醒著,守在床邊的他,麵上帶著幾分倦意。


    窗外有斷斷續續的公雞打鳴聲。


    李嬤嬤已打了水到外麵候著。


    謝擇弈跟桑覓說,她還能接著睡。


    桑覓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她又閉上了眼睛。


    ——


    桑覓沒有去看張家公子殺人案的審理。


    這天,正好有木偶戲班子上門演戲。


    謝老夫人近日很愛看木偶戲。


    她請了桑覓,還有幾個相熟的官家婦人與閨閣小姐一起上門看戲,那些貴客,都是桑覓不太熟悉的女人,打完招呼之後,她便忘了她們的名字。


    班子裏的人在謝府宅院中搭了台子,用線拉動胳膊大小的木人偶表演,所演的本子,是流傳多年的經典故事——白蛇傳。


    桑覓覺得,這個白蛇傳有點耳熟。


    好像,她上輩子也聽說過。


    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沒看過白蛇傳。


    隨著一幕幕戲終了,桑覓的心情越發沉重。


    白蛇傳講述了兩條蛇妖的故事。


    一條白蛇,為報恩,嫁給了書生許仙。


    一條青蛇,眼睜睜地看著姐姐白蛇深陷苦海,嫁給了窩囊廢姐夫,勸阻不住。最後,蛇妖小青,為救姐姐,不得已水淹金山寺。


    桑覓呆呆地看著栩栩如生的木偶,滿腦子都是阿姐與姐夫的事——她的阿姐,一直在受委屈,柳元良那種窩囊廢,根本配不上她完美無缺的姐姐。


    倘若什麽也不做的話,她的阿姐,也會像那條白蛇妖一樣,飽受摧殘。


    白蛇戲了。


    桑覓站在謝老夫人身後。


    與謝老夫人一同,送客出府。


    整個過程中,桑覓一如既往,魂不守舍。


    謝老夫人倒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撚了撚她的手,似是讓她放寬心。


    告別婆母,回到自己院中,桑覓又開始對著自己進度緩慢的鞋底,無所事事起來。


    碧珠替她洗了青葡萄端進來。


    桑覓瞥了一眼小籃中的青葡萄,腦中浮現了蛇妖小青的碧色身影。


    碧珠俯身湊近她,伸開五指在她麵前晃了晃。


    “小姐,你在發什麽呆呢?”


    “啊?”


    桑覓抬眼,略顯困惑。


    她在發呆嗎?


    她分明,是在思考。


    桑覓想,如果小青果斷一點,早早殺了那窩囊廢許仙,也就不會有姐姐白蛇被困雷峰塔的事情了。


    但那樣,白蛇是否會怪罪妹妹小青呢?


    小青肯定,不希望姐姐怨她。


    就像桑覓一樣,眼下正左右為難。


    碧珠忽而出聲說道:“謝老夫人待你可真好。”


    “是嗎?”


    桑覓捏著那張鞋底。


    還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去殺了柳元良。


    碧珠說道:“謝老夫人今日,可是在幫你呢,她叫來這些與她有幾分交情的夫人,聯絡感情,是在替你打點,往後你在京裏,也可以更加吃得開。”


    桑覓收了收亂糟糟的心緒。


    回想起方才的事情。


    謝老夫人同她的舊友們說,她的這位新兒媳不善言辭,日後回了定州,還望望京城裏的朋友,多加關照。


    桑覓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謝老夫人要請人上門看戲,還多次好禮相贈。隻不過,同人打交道,實在不是桑覓所擅長。


    論及做人,她還不如碧珠機敏。


    碧珠望著自家癡呆可愛的小姐,笑了笑,將手伸了過來:“小姐,你要做靴子嗎?這鞋底,我來幫你吧……”


    桑覓回神,把鞋底護在了懷裏。


    “我自己做。”


    碧珠沒辦法:“好吧!”


    桑覓的神情,染上幾分倔強。


    她不像阿姐那般冰雪聰明,往後還生不了孩子,謝擇弈娶她,可謂是半點好處都沒有,若是連兩張鞋底都納不好,她可真是一無是處了。


    眼看著要入冬。


    興許,她真該做一雙靴子給謝擇弈。


    桑覓捏緊鞋底,眉頭蹙起。


    唉,做人,瑣事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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