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說,謝少卿芝蘭玉樹,正直謙和,是望京諸多官家女子心中的良人,就連靈順公主這樣的天潢貴胄,都曾對他有意。


    桑覓不認識什麽靈順公主。


    不過阿姐桑盈說,這可能是子虛烏有的謠傳。


    望京城裏,眾多達官顯貴們,身上都有那麽幾樁不知真假的謠傳。


    桑覓想,謝擇弈大概真的長得很好看。


    可惜,她瞧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


    午膳過後。


    桑大人帶著新婿去了書房議事。


    正好,林氏也拉著桑覓去了小院說些貼心話。


    林氏知道,謝老夫人為這門親事回了一趟望京,憂心桑覓處理不好跟婆母之間的關係,問了諸多瑣事,好一番冷暖關心。


    桑覓都說很好。


    林氏總算是放下心來。


    “覓兒,你夫君是有主見的人,他肯同自己母親說清楚,謝老夫人自然也不會為難於你,家中男人有作為,婆媳定然也能一團和氣。”


    “噢。”


    林氏握著桑覓的手背,輕輕揉了揉,麵上掛著欣慰的笑:“他待你挺好,娘也就放心了,你往後,一定要做個好妻子,凡事乖巧些,但也不要受了委屈,有什麽事兒回家和爹娘說,別自己衝動行事。”


    娘說,好妻子。


    桑覓想起了那日聽到的,有關於納妾的話。


    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的。


    如桑大人這般剛正不阿、有情有義的男人,還是納了一個孫姨娘。


    夫為妻綱,一個好妻子,該是主動幫著夫君納妾。


    桑覓困惑地看著阿娘:“好妻子,都要幫夫君納妾嗎?”


    是不是,納的越多,她這個妻子就能做得越好?


    這種活有點無聊,能不能讓別人去幹呢?


    林氏聽到她這番話,微微驚了驚:“怎麽好好的,說起這個?”


    桑覓說:“像娘一樣。”


    林氏回道:“這種事情,得依著夫家的意思來。”


    桑覓懂了。


    謝擇弈想,她就不能阻止他。


    林氏問有些擔憂:“難道是他同你說的?你們這才剛成婚呢,他怎麽能納妾進門?”


    桑覓搖頭:“沒有,我隻是,看到你和爹,忽然想起這個。”


    林氏大約猜到,桑覓在想些什麽了。


    她徐徐解釋了起來:“各家有各家不同的情況,隻要內宅和睦,多一個人伺候老爺,是幸事一件,孫氏她性子溫良,與老爺相識多年,這些年照顧老爺,她也是幫了我不少,不過阿娘也知道,人與人之間,總是有計較的,隻是,咱們家門第不高,嫡庶尊卑也不嚴明,犯不著為了一些瑣碎的計較,傷了一家人的和氣。”


    桑覓聽著,若有所思。


    林氏繼續說:“你這門親事,老爺可是費了不少工夫,覓兒,很多事情,說與你聽,你不一定懂。你也知道,咱們家門第不高,後麵也沒有靠山,你爹在朝中,也無黨派,他一心隻有他那點法條律令的公家事,這些年來,仕途止步於此……”


    “你生得漂亮,又到了婚嫁的年紀,奈何性子駑鈍,甚至有些不懂禮數,這些,你爹自是清楚。這半年來,他在朝中,常有同僚向他打聽你,甚至王公貴族,也有不少有意要納你為妾室的,你這種性子,哪能上嫁呀!咱們這等門第,將來恐怕也護不住你……”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桑明容願意將桑覓養在府上。


    望京的一些王侯顯貴,可不一定願意。


    “你爹他為你的事情,可是想破了腦袋,偶然間又被謝少卿得知了他的煩惱,沒想到謝少卿竟願娶你為妻,這才一拍即合,倉促讓你出嫁,謝少卿對你而言,可謂是難得的好歸宿。謝家家底已不在望京,而他本人,與你爹一樣,在朝廷中也暫無派係,嫁給他,你爹不會讓你受委屈。”


    林氏說完,看向一臉茫然的桑覓。


    “你可得明白你爹的苦心!”


    桑覓頓頓的,緩慢地點了點頭。


    她好像是懂了。


    朝中有個大人物,盯上了她。


    似乎是想讓她進門做妾室。


    桑大人敏銳,有所覺察。


    了解女兒秉性的他,隻好讓她倉促出嫁。


    謝擇弈娶她為妻,可能隻是,順水推舟?


    不管他是因為什麽,娶了她。


    他現在都挺可憐的。


    桑覓不禁有些同情謝擇弈這個冤大頭。


    ——


    從母親林氏院子裏出來,桑覓才知,謝擇弈與父親已說完話了。


    丫鬟說,新姑爺去了二小姐曾經的閨房。


    那是謝擇弈從未去過的地方。


    小院裏埋著她庶妹的屍體。


    那具重新被她填埋的屍體。


    桑覓默默趕了過去。


    她找了一圈,在種滿了花花草草的小院一側,看到了站在護欄後的謝擇弈,他背對著桑覓,麵前是大片的芙蓉花叢,豔色的花瓣散發出來的淺淡幽香,與泥肥裏的鴿糞氣味,混雜在了一起。


    桑覓雖已出嫁,但桑府仍有下人,定期為她的花草施肥。


    大胤用的餅肥,是大黑豆與鴿糞做的。


    氣味不大不小。


    上回下過雨之後,桑覓重新填埋了屍體。


    埋得很深。


    眼下應該,聞不出來異樣。


    桑覓緩步來到謝擇弈身邊。


    她忽然想起,這廝的鼻子有點靈。


    難不成,真能聞出有屍體被她埋在土地當肥料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她隻能殺他滅口了。


    桑覓的右手手指,漸漸緊繃。


    謝擇弈的視線從花叢收回,轉頭看她:“你爹以前就說過,你不喜歡詩詞歌賦,也不喜歡刺繡女紅,就喜歡種花種草。”


    桑覓恍恍惚惚地回神。


    “嗯。”


    她應了一聲,五指放鬆下來。


    謝擇弈道:“覓兒種的花長得真好。”


    桑覓笑了笑:“嗯。”


    她很喜歡有人誇她的植物。


    所以謝擇弈靠近她,拉她的手時,她也沒有半分抗拒。


    “咱們府上也給你弄了院子,依照你的喜好栽了很多花。”


    桑覓點頭:“嗯。”


    這個她知道。


    謝擇弈問:“我能下去看看嗎?”


    桑覓很意外,這種事還要來問她?


    謝擇弈見她不回話,又問:“咱們看看你的花,可以嗎?”


    桑覓怔怔的,點了點頭。


    “嗯。”


    也許,他真的發現了什麽端倪。


    桑覓左顧右盼,任由謝擇弈拉著她往前走。


    遠處,一座假山後,幾個丫鬟走過。


    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清淨無人的院子裏,隻有他們兩人。


    謝擇弈牽著她,越過護欄,沿著石階向下,一路走到芙蓉花叢中,辟開的小道上,小道土壤鬆軟,兩側都是桑覓靠著點滴心力,侍弄長大的花,與那些移栽在盆裏的花不同,這些花花草草,多了幾分的繚亂的野性。


    他停步,轉向花草一側的盡頭。


    謝擇弈看著一扇打開的雕花木窗。


    窗前的幾串琉珠被撥到了一邊。


    細膩的珠子,在日光下散發著彩色瑩光。


    “那是你就寢的地方?”


    “嗯。”


    桑覓順著他的視線去看,回了一聲。


    她很快又將目光挪到了謝擇弈身上。


    桑覓的視線徐徐向下。


    她呆呆地望著謝擇弈腳底下的那片泥土。


    謝擇弈自說自話著:“拜訪過桑府很多回,倒是第一次來這邊。覓兒每天,就睡在這麽一個清淨的院子裏,為了種花嗎?你每天晚上,對著窗外的月色和花影,在想些什麽呢?”


    桑覓沒有回答他。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腳。


    謝擇弈挪動了半步:“覓兒,你在看什麽?”


    桑覓抬頭,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她遲疑著:“看、看你。”


    ——你踩在我妹妹的屍體上了。


    謝擇弈對著她恍恍惚惚的小臉,唇角上揚。


    桑覓不知為何,愈加緊張起來。


    “為什麽,娶我?”


    “那自然是因為喜歡你。”


    “喜歡?”


    “我心悅於你已久,你感覺不到嗎?”


    “……”


    謝擇弈語調平淡如常。


    桑覓時而想埋在地下的屍體,時而回想母親說的那些話,耳邊不自覺又響起了謝五郎所說的喜歡、心悅,她茫茫然,回不上來話。


    謝擇弈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補充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之就是,看見覓兒便感到高興,看一眼還不夠,總想多看幾眼,不過覓兒每次都在看別的東西,從來都不會注意到我似的,娶你為妻,自是心悅於你。”


    “我明白,這婚事有些草率,但這其中,也有一些迫不得已,至於新婚夜那回,我承認,多少有點不君子。”


    桑覓不言不語。


    他說,喜歡。


    喜歡就是這麽簡單的東西嗎?


    謝擇弈似是毫不介意她的寡言少語,自顧自地繼續說:“覓兒心思單純,良善無害,有些東西,不必知道得太清楚。”


    桑覓見他這麽形容自己,愈發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謝擇弈問:“是不是,剛才嶽母和你說了些什麽?”


    桑覓好一會兒,才有所反應。


    “是、說了一些話。”


    謝擇弈笑:“說了些什麽,我能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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