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回房的桑覓,百無聊賴。


    她隻好坐在桌邊,繼續納她沒納完的鞋底。


    桑覓忘記了該怎麽納鞋底。


    她捏著這張鞋底,眼神空茫地看著。


    “小姐,二小姐!”


    碧珠在外喚著她,聲音越來越近。


    桑覓轉頭,抬眸看去。


    碧珠抱著從鋪子裏取回來的幾件衣服回來。


    桑覓認得那些衣裳的顏色。


    那都是母親桑夫人在她出嫁前,送去望京裁縫鋪的上好緞子。


    母親給她做了好幾身嶄新的衣裳,如今正是取回來的時候。


    碧珠交代完自己今日的行程後,去了裏間將她的衣裳收進櫃子裏。


    出來時,又見到桑覓低著頭,蔥白的指尖緩慢地引著線,手法粗陋地納著鞋底。


    碧珠坐在了她身邊,恨鐵不成鋼:“小姐,你也真是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桑覓手中的動作被打斷。


    “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碧珠說:“我回來時碰見雲蔓姑姑了,她說老夫人病了。”


    桑覓不以為意:“噢,這我知道。”


    碧珠看著自家小姐,默了默,苦口婆心道:“我是說,你該幹點正經事,我的二小姐呀,我可都給你打聽清楚了,如今的謝府,那是有三個派係,你明白嗎?”


    桑覓不明:“哪三個?”


    碧珠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個,是謝老夫人的定州派係,她遠道而來,帶著一隊護衛,八個伺候的丫鬟,外加一個雲蔓姑姑。這夥定州派係,可多門道了,伺候她的人,尾巴都翹著呢。”


    “……”


    桑覓默默捏著那張鞋底。


    碧珠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個,自然就是謝大人的望京派係了,你知道,不算那些定州派係,謝府有多少人嗎?謝大人一個人,餘下的,一個賬房,兩個車把式,三個馬夫,四個老嬤嬤,五個家仆,最後三個廚娘,有兩個是你進門之後招的!”


    桑覓的臉色微微僵了僵:“呃。”


    碧珠驚訝道:“謝府家大院大,人可比我們桑府少多了。”


    桑覓想到她說的三個派係,於是問道:“第三個派係呢?”


    碧珠小心地湊近她:“第三個派係,就是我們倆呀!”


    “……”


    桑覓無言。


    碧珠滿臉認真道:“二小姐,你以後,就是望京謝府的當家,該當拿出一點當家的樣子來,否則是會被人欺負的,你被人欺負,那碧珠我也就會被人欺負,你可得趕緊支棱起來,我可不想跟著小姐你丟人。”


    桑覓覺得她的話好實在。


    無法反駁。


    可她不懂什麽叫支棱。


    桑覓沉默著,埋頭繼續納鞋底。


    碧珠搖頭歎息,索性繼續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初入謝府,她要做的事情可多著。白天的碧珠,除了瑣事,還要瞧著謝府的人,把二小姐喜歡的花花草草打理妥當,後院一定要裝點起來,鬆動鬆動土壤,移栽上二小姐喜歡的花。


    ——


    謝擇弈回房時,便見到桑覓癡癡地呆坐著。


    她出神地望著織好的手工籃子中的一把剪子。


    手中,捏著一張鞋底。


    謝擇弈放緩了腳步,來到她身邊坐下。


    桑覓回過神來,轉頭看他。


    謝擇弈拿起正對著桑覓的剪子,將剪子擺正,同時換了個方向。


    “這麽放,小心弄傷自己。”


    桑覓沒有回他這句話。


    她問:“娘怎麽樣了?”


    謝擇弈道:“現在沒有什麽大礙了,大夫的意思是好生休養,堅持服藥,過一陣子,我再讓太醫院的朋友來瞧瞧。”


    桑覓知道太醫院。


    他們是給皇親貴胄看病的大夫。


    她想了想,道:“或許可以早點讓太醫看看。”


    謝擇弈搖頭:“娘今日讓雲姑請大夫,都是從側門帶進來的,家裏上下她也叮囑過了,她說,你剛進門,家裏便有人生病,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我雖不在意這些,可她執意如此,我也不好惹她氣惱。”


    “噢。”


    桑覓沒想到,謝老夫人考慮的這麽多。


    謝擇弈憂心她胡思亂想,便寬慰道:“她在定州時,就已在服藥了,這是老毛病,與你無關。”


    “噢。”


    桑覓點了點頭。


    接連兩回簡單的應聲,讓謝擇弈意識到,自己話多了些。


    他看向桑覓,幾度欲言又止後,還是張嘴說道:“我隻是,和母親聊起諸多家事,難免悵然。覓兒,如你所見,謝家現在沒那麽熱鬧,而這其中緣由,說與你聽,或許你也不太能理解,跟當今天子的治國之道有關,也跟我父親在世時的一些事情有關係。”


    桑覓點頭:“嗯。”


    盡管,她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謝擇弈忽而問:“你喜歡熱鬧嗎?”


    桑覓搖頭:“我不喜歡熱鬧。”


    謝擇弈笑了笑。


    桑覓歪了歪腦袋,也給了他一個問題:“你喜歡,大理寺的公務嗎?”


    謝擇弈還是笑著:“我挺喜歡的。”


    桑覓想,如此那不是挺好的?


    謝擇弈視線一轉,修長的手指搭上她手中的那張鞋底。


    “覓兒,你在做什麽?”


    桑覓怔怔地望著那張鞋底。


    她隨口接道:“給你做靴子。”


    其實不是。


    她隻是無所事事。


    她也不會做靴子。


    一張鞋底還沒納完。


    一雙靴子,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馬月去。


    當然,謝擇弈對此一無所知。


    他揚起唇角笑了笑,俯身湊近,輕柔地吻了吻她的麵頰。


    桑覓心如止水,麵色古井無波。


    謝擇弈說:“我去書房看會兒書,覓兒今日,早點休息吧。”


    桑覓回道:“我還不困。”


    謝擇弈順勢問:“那你陪我看書嗎?”


    “嗯。”


    桑覓正覺得乏味無趣。


    不喜歡看書的她,鬼使神差地應下了。


    ——


    謝擇弈的書案有些雜亂,常擺放著雜七雜八的書,幾乎什麽類型的書,他都會看上兩眼。很多書翻到一半就會被他放在一邊,他也不怎麽讓下人收拾書房,乍一看,書案便顯得紛亂無序。


    這一點,同桑大人完全不同。


    謝擇弈在案前坐了下來,取了兩本經書。


    打算抄寫幾卷,既是平心,也算是為母祈福。


    桑覓好奇地瞧了瞧。


    她認得經書上的字。


    ——《觀無量壽經》


    不過,不感興趣。


    桑覓收攏視線,坐在他身旁,靜靜研磨。


    與其說是研磨,不如說是推磨。


    她使的勁有點大,墨太濃了。


    謝擇弈提筆寫字,邊寫邊看她。


    “研磨不用這麽大力。”


    “噢。”


    桑覓應著,心不在焉地減輕了自己的力道。


    一圈、一圈、又一圈地研磨。


    謝擇弈忽然出聲問道:“覓兒抄過經文嗎?”


    桑覓回神:“嗯,抄過。”


    “是嶽父大人罰你?”


    “不抄不讓吃飯。”


    “為什麽罰你?”


    “爹說我不肯好好念書。”


    說到這裏,桑覓又陷入了沉思。


    桑明容在她小時候,常因為她念不好書而生氣。


    桑大人總說,將書念好,女子也可安身立命。


    如桑覓這般駑鈍的丫頭,往後要吃苦頭。


    可桑覓不願做不喜歡的事情。


    那些書,她都不愛看。


    經書也是,都是些不知所雲的東西。


    謝擇弈端坐著,一邊提筆抄經,一邊說話。


    “覓兒平時不喜歡看書。”


    “嗯。”


    桑覓應著,好奇地探頭,瞅了瞅他寫的字。


    謝擇弈的字,與桑大人也大不相同。


    字體雋秀,筆觸細長,一個一個字像畫出來的似的,字體細長工整,握筆的手也格外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致。


    桑覓現在看不見他的掌心。


    可她知道,謝擇弈的掌心是什麽樣子。


    略有薄繭,似是練過武。


    謝擇弈這雙手,可不像他這個人那麽禮貌。


    鑿人的時候總亂摸,惹得她渾身癢癢的。


    桑覓胡思亂想著,又開始走神了。


    謝擇弈抬眼看她:“民間話本也不愛看嗎?”


    “……”


    “覓兒?”


    “……”


    “覓兒——”


    “嗯?”


    桑覓終於回過神來。


    謝擇弈緩緩道:“我是說,覓兒喜歡看話本嗎?我書房沒有,但我可以差人給你去買,聽說望京的話本子種類繁多,內容也很是有趣,不僅僅是官家小姐們喜歡看,我認識的幾個寺丞也愛看。”


    桑覓搖了搖頭:“我不愛看。”


    那些話本太長了。


    她看到後麵就忘了前麵。


    謝擇弈無奈,問:“那覓兒喜歡什麽?”


    桑覓朝著他靦腆地笑了笑,沒有作答。


    真要說的話?


    她喜歡——殺人。


    還喜歡埋屍、拋屍、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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