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慢慢地敘述他的人生故事。


    他說自己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當時在省城上大學,學校叫【省立高等師範學校】,就是現在的【秦江師大】。


    一個農村孩子能上省城讀書,原因是他有個伯父在外省工作,支持他讀了高中。


    讀到大三時,他們學校組織去看了一場電影。他和一位漂亮女同學坐在一起。


    他不認識女同學,估計女同學比他低一屆。


    介紹到這兒,李老喝了一口茶,說道:


    “曉東,不是我吹牛,以後,我也再沒看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


    我笑道:“比她更漂亮的女子肯定有,這在心理學上叫【排他性】。


    因為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所以她是最漂亮的。


    換成一個你喜歡她,她不喜歡你的,你的認識就發生偏移,總是找她其他方麵的缺點。


    所以,即算那女子很完美,你也覺得她不夠完美。”


    李老翹起大拇指:“到底是名校畢業生,你這句話講得對。”


    接著,他就繼續敘述那場電影院的奇遇。


    因為自己不認識那女孩,那時膽子又小,就隻好看電影。


    那電影也很吸引人,看著看著,自己就沉浸到故事裏去了。


    隻是過了一陣,他突然感覺自己的右手有些溫熱。


    用餘光一掃,旁邊女孩的左手也放在扶手上,原來他們的手挨在一起。


    老李說:“我生怕她認為我是占便宜,甚至認為我流裏流氣,想把手抽回。不料忙裏出錯,抽回時反而碰了她一下。


    我連忙說對不起,她側臉一笑,輕聲說,沒關係。


    就這句【沒關係】,我喜歡上了她。”


    我笑道:“又美麗又有素質。”


    老李說:“對。複旦畢業的還是不同。她的手一直放在扶手上,看著看著,我也把手放在扶手上。


    不過,我再也沒心思看電影了,老是側臉看她一眼。她也知道我在看她,卻在認真地看電影。”


    說到這兒,李老喝了一口茶。


    我說:“後麵的故事,你不說我也清楚,你們相愛了。”


    李老說:“確實是這樣,我後來打聽到她是音樂學院的,比我低一屆。就有意無意製造一些機會去偶遇她。這樣,我們就認識了,後來就相戀了。


    那個時候抓得緊,男女同學是不允許談戀愛的,我們隻能偷偷摸摸。但是偷偷摸摸也被我們班上的團支部書記發現了,他向老師告了狀。


    老師找我談了話,說再這樣下去,就可能開除我的學籍,我哪敢為了一個女孩丟了即將到手的工作?我發誓不再與她見麵。


    但她不怕,常常來找我。


    我隻好躲她。


    即算是這樣,我有結局還是很慘。”


    我問道:“為什麽很慘?”


    李老說:“因為她有個表哥在學校裏工作,認為我勾引了他表妹。


    本來我各方麵都優秀,學校準備推薦我到省糧食廳去工作的。


    但是他表哥生怕他表妹愛上我這個鄉巴佬,就向學校不斷反映,說我跟好幾個女同學談戀愛,思想品德不行。


    畢業分配那年,我就沒留在省城,直接回了中秦縣。


    回到縣裏,我又沒有一點關係,再次分配,就分到了一所鄉村小學教書。


    教了五年書,因為喜歡給報紙寫點文章,才調到鄉裏的一所中學。


    還是因為寫文章寫得好,又調到鄉政府去當秘書。以後就這樣慢慢爬,一輩子以文字為生,最後才調進這個院子。”


    我說:“你要是留在省糧食廳,老牌大學生,也許現在是廳長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說廳長,反正比現在好。另外一個分配省商業廳的同學,後來還當上副省長。”


    我問:“那個女同學呢?”


    李老說:“不告訴你。”


    我笑道:“成了名人?”


    李老說:“蘇軾說,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更有堅韌不拔之誌。我就是沒有堅韌不拔之誌,從農村到大城市,頓時眼睛都花了。


    那麽漂亮的城市女孩喜歡我,一時迷失了方向。如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我從身上掏出煙,給了李老一支,也不好怎麽安慰他。


    安慰他現在也不差?


    畢竟他的同學當上副省長了,他卻天天碼字,碼成一個副主任,括號正級處。


    我就陪著他也抽支煙。


    李老說:“我聽別人說你是機關裏選進來的高材生,孟主任很看重你,所以,小郝,你要認真幹,把基礎打牢,以後大有出息。”


    我笑道:“誰告訴你,孟主任很看重我?”


    “你以為這機關就是上班那副樣子?大家正襟危坐,連玩笑都很少開?下了班,人人都是消息發布中心。誰跟誰是一夥的,大家心中清楚。


    你不是孟主任的人,會搬到這兒嗎?仍在原來樓上住幾年,難道虧待你了?


    小郝,一點也沒虧待你。原來那批老一點的,包括你們科裏好幾個同誌,都在那樓上住了好幾年。你為什麽住了幾個月就搬到了這裏?


    機關裏的同誌很敏感。你住過來兩天,這棟樓的人都知道——你是複旦畢業的,孟主任很看重你。”


    我心裏一驚,原來這看上去風平浪靜的機關,其實每一個角落裏都風起雲湧。


    李老說:“不過,我還是為你說話。說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過去沒有房子,大家都擠在車庫樓上,這幾年機關大建家屬樓,有了房子。


    難道剩下的老房子要空著?與其空著,不如分給新的大學生。人家複旦畢業的。有幾個複旦畢業的分回了四水?”


    聽他這麽一說,我有些感動,動情地說:


    “李老,我要感謝你。說實話,我住在哪兒並不重要。主要是住那樓上一個人也沒有。太寂寞了。”


    李老說:“既然安排你寫材料,證明你有才學。我也是寫材料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我也要為你說話嘛。


    知識分子就不要住得好一點?


    有些人的子女調走了,從農村來的爹媽仍然住在這棟樓,占著公家的房子不走。


    你們誰又說過他們?無非是他們的子女在各個單位當官嘛。


    我說了幾句直話,這樓上樓下就沒人放屁了。”


    我給李老添了茶水,說了很多感謝他的話。


    李老最後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隻要有兩個人以上的地方,就有鬥爭。


    他不坐了,我送他到門口。


    他走後,我一個人坐在那兒沉思。


    這機關的水真深。這幫住戶很多人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背後卻在議論我。這房子空著,他們不心痛。我一搬進來,他們就心痛了。


    可這些情況 ,平時誰跟我說過?


    誰也沒漏半句口風給我。


    李老為什麽要說給我聽?


    一是他病退了,不再為五鬥米折腰。二是他寫了一輩子文章,同情寫文章的這個弱勢群體。


    看來這些住戶,有些老人不理我,見麵不笑,從不跟我說話,原來是有原因的。


    我沒動他們的奶酪,隻撿了別人丟在地上的半塊餅,他們就憤憤不平。


    無非是欺負我是個剛分配來的學生,不配與他們住在一起。


    幸好我歪打正著,在講課名單上添上了李老和陳秀敏的名字。


    一個是我對麵鄰居,另一個是我麵對麵的鄰桌。


    看來,我爹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好處,要讓自己人得。


    李老心向著我,以後要和他多交流,把機關裏這場渾水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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