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結了眾將的軍營之中格外寂靜。


    葉城諶坐在營帳中央,眾將坐在周邊,中間空出來的一方,站著手腳被鐵銬所縛的戟頌。


    來到軍營之中後,戟頌這樣手腳被縛、不吃不喝地過了幾日,等到沒有反抗之力之後,這些妖子才可以放心地與其待在同一營帳之中。


    營帳內,葉城諶坐在中央,一雙金眸之中泛著淨透的波光。


    在他眼前,是一個目不能視的人子。


    他眾多忠心耿耿的士兵,就是死在與其相同的人子手中。


    葉城諶打量戟頌許久之後,看向閔佩豳:“你去了幾日,就帶回來這一個人?”


    “他不是一般的人子。”閔佩豳如實說道,“她是不死之身。”


    葉城諶唇邊勾起一絲冷漠的笑意,說道:“不死之身?那你怎麽保證,這個不死之身不會背叛我。”


    閔佩豳沉默了。


    “您現在還有考慮這些的時間嗎?”一個聲音平靜傳來。


    聽到身在營帳之中的人子發話,周邊的眾多將領將極其憤恨的目光凝聚到戟頌身上。


    戟頌帶著手銬和腳鐐站在過道中央,周遭都是妖軍的將士,她看不到周遭到底有多少人,但周遭憤怒的喘息聲如同悶雷一般在營帳之中洄遊,若沒有閔佩豳將她帶到這裏的話,現在她恐怕早已淪落為這些妖子的口食。


    麵對如此多的妖子,戟頌心中還是有幾分畏懼的,但依舊不卑不亢地說道:“在下在路上已經聽說了,各位在戰場上遇到的,確實是不死之身。要攻破不死大軍,也並不是無從下手,稍微了解不死之戰的人都知道,不死之身並非永生,向來隻有不死之身才能殺不死之身。”


    戟頌走入帳中,周遭的妖子紛紛將目光落到戟頌身上。


    “可惜現在不死之身已經少之又少,在下雖然是個瞎子,但也是不死之身僅有的幾個之中的一個了。您若是覺得難以信任,也可以殺了我,以解心頭之患。隻不過等到不死大軍襲來,將您的軍隊完全啃食殆盡的時候,您就隻能放棄您的誌向,回到西岸去了。”


    閔佩豳凝視著戟頌。


    此人果然非同一般,眼盲卻敢踏入這滿是妖子的地方,還敢和葉城諶談條件。


    葉城諶將目光移到戟頌身上,緩緩開口:“你身為人子,為何要助西岸?”


    “白某出身低賤,在人子之中,頂多算個畜牲,算不得人子。” 戟頌一臉平靜地說道,“至於為何要助西岸,而不是留在東岸,我想您現下心中應當有答案了。”


    葉城諶從戟頌的話語之中可以聽出戟頌之所以幫助西岸,是因為過去在東岸遭受的種種非人的對待。


    而戟頌是不死族人,身上不會留下任何遭受淩虐的痕跡,因此葉城諶也無法從戟頌的皮肉之上看出戟頌所言是真是假,繼而說道:“你如何保證不會被別的不死之身殺死,我要知道,你是否值得讓我為你賭上我的軍隊。”


    “不是您為在下賭上您的軍隊……”戟頌說道,“為了你們的勝利,白某才是那個要賭的人。”


    葉城諶看了戟頌許久,對營中眾將領說道:“在座的各位將領,有沒有願意將白曳收歸自己麾下的?”


    閔佩豳作為將戟頌帶到這裏的妖子,本來是有意將戟頌收歸麾下的,但葉城諶在閔佩豳張口之前,便駁回了閔佩豳的意願。


    此處沒有妖子願意與人子為伍,更沒有哪個將領願意將戟頌收歸麾下,戟頌心中清楚,但是她心中依舊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她曾百般厭惡的不死之軀,現在反倒成為了她唯一的籌碼。


    戟頌原本也沒想著能夠在短時間內獲得這幫妖子的信任。


    如果不能為他們打上幾場勝仗的話,是無法贏得他們的尊重的。


    當務之急,是得先找個所屬,歸於其麾下。


    戟頌聽著周遭的竊竊私語之聲,眾多聲音夾雜在一起,戟頌隻能聽清個別的幾個字眼,而即便聽到的不多,她也能感受到這些妖子話語之間對人子的憤恨,特別是在戰事屢屢受挫之後,這些妖子對人子的恨意尤其強烈。


    而這些怨恨在屢屢失敗的戰事之中,無處發泄,全都傾注到了同為人子的戟頌身上。


    刹淵有些意外地看向葉城諶,說道:“可她是……”


    葉城諶抬手,示意刹淵住口。


    她身為人子,原本來此處就是一場豪賭。


    閔佩豳深知這一點,因此才會帶著戟頌來到此地。


    他此前見過戟頌的身手,雖然因為目盲影響了實力的發揮,但從與他交手的瞬間所感受的壓迫可以知道,此人的實力絕不在在座的任何一個妖子之下。


    如果沒有人能夠接納戟頌的話,他打算違抗葉城諶的命令,將戟頌迎入他的麾下。


    依照先前所遇之事,閔佩豳十分確信,戟頌是這場戰事的關鍵。


    “來我的隊伍吧。”


    眾將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聲音,竊竊私語之聲戛然而止,眾多將領紛紛向後麵看去,目光齊齊地望向最後一個將領。戟頌閉著眼睛,循著聲音轉過身去。


    呈奉之站在眾將之後,他是此次跨河之戰最年輕的一個將領,此次的跨河之戰是他的初戰。


    刹淵眼中詫異地看向呈奉之,呈奉之在先前從那個食人村帶著一個女孩逃出來之後,性情便發生了變化,原本開朗的他看著那女孩,時而會流露出深深的愧疚之色。


    刹淵不知道自己的堂弟究竟在那個村子裏遭遇了什麽,但呈奉之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將領,並不是特別了解身為將領所必不可少的,就是君主的信任。


    如若在起初便接納人子的話,會令葉城諶在日後的委任之中對呈奉之產生疑心。


    呈奉之年紀尚輕,可能隻是因為一時糊塗才說出此等話。


    刹淵剛想出聲阻止,為呈奉之解釋,卻聽到葉城諶應允了下來。


    “那你便歸入呈將軍的麾下,如何。”葉城諶對戟頌說道。


    戟頌聽聞跪下,垂下頭顱。


    “謝主隆恩。”


    葉城諶看著在下方跪倒的戟頌,眼中逐漸凝上了一層冰霜。


    烏鄫焦急地在營帳之外等候,她原本是想和戟頌一起進去的,但此處看守並沒有允許她進去。


    待營帳裏的議談解散後,將領們一個接著一個從營帳中走了出來,烏鄫身上還殘留著戟頌身上的氣味,即人子的氣味,出來的將領們走過時無一不望向烏鄫的方向,眼中帶著明顯的藐然和蔑視。


    對於妖子而言,為人子所奴役是十分可恥的事情。烏鄫注意到那些目光之後,有些不自然地垂下視線。在東岸的時候,她從未感覺到過這種無處藏匿的焦灼感。


    等到不再有將領從營帳中走出來的時候,烏鄫依舊沒有看到戟頌,心下一陣慌亂,以為是戟頌出了事,於是連忙跑進營帳之中。匆匆忙忙跑進去之後,烏鄫看到了戟頌。戟頌正和一個年紀輕輕的將領站在一起,兩人似是在說些什麽。


    看到戟頌之後,烏鄫鬆了口氣,心逐漸放了下來。


    “閣下可否告訴白某,為何……願意將白某這個眾矢之的招於麾下?”戟頌對呈奉之說道,她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跑了進來,多半是烏鄫在外麵等得著急了。


    呈奉之猶豫了許久,緩緩說道:“……彌補。”


    “彌補?”戟頌神色微動。


    呈奉之神情複雜,沒有回答戟頌的話。


    良久的緘默之後,呈奉之一改沉重的神色,淡淡地笑了:“戰場上見。”


    戟頌不知道呈奉之沉默的原因,但沒有繼續追問。


    -


    東岸的不死大軍在遠處嚴陣以待,密密麻麻,是根本無法估量的數目。


    光是看著,就令人不寒而栗。


    這幾日,妖軍幾乎都處於下風。


    之前與不死大軍交手的時候,妖軍一味攻擊,卻不知道不死士兵破碎的屍體會衍生為一具完整的軀體,從而導致不死大軍借由四處散落的殘肢來不斷繁殖自身的數目,造成了雙方兵力懸殊的局麵。


    妖軍已經一退再退,大約還有五百裏的路程就退回了河岸,現在已經處於無路可退的境地。


    而對方沒有任何兵力損傷,甚至還有所增加。


    因為每次被砍斷的傀儡肢體都會生長成一個完整的士兵。


    麵對這樣的情形,妖軍中士氣前所未有的低迷。


    閔佩豳回西岸借兵的事情,幾乎所有的妖子都知道,但是最後隻帶回了一個瞎子,導致所有士兵都大失所望,覺得此戰能勝的機會渺茫。


    戟頌坐在一匹妖馬之上,對斜前的呈奉之說道:“一會兒打起來的時候,離我遠一點。”


    “放心。”呈奉之知道戟頌是什麽意思,笑道,“我沒那麽容易讓你砍死。”


    數十萬不死大軍浩浩蕩蕩地衝來,戟頌握緊了腰間的大刀。


    這是一把妖刀,為了戟頌特別鑄造的妖刀,比她平時拿的刀要大,更為堅硬,但是分量要更輕,更易於揮動。


    因為戰事緊張,戟頌還沒有來得及試它的威力。


    戟頌聽著遠處的腳步聲數量應該不少,心中頓生疑惑。


    據她所知,不死之戰之後,不死之身的數量應該沒有這麽多才對。


    不死大軍已經接近,戟頌駕馬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瞬間淹沒在數十萬的不死大軍之中。


    “我就說!人子是靠不住的!”


    刹淵看著洶湧而來的不死大軍,不由得斥罵道。


    葉城諶凝視著戟頌衝進去的地方許久,隨後無言拔劍出鞘,劍身上縈繞著妖氣。


    “上!”葉城諶舉劍發出號令。


    忽然,大地劇烈震蕩!


    葉城諶神情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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