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鮮花彌漫,有百合的粉,有康乃馨的紅,有向日葵的金,有紫羅蘭的紫,姹紫嫣紅,甚是好看。這是大風礦業,乘風集團,蒙城市委市政府給每一位獲救礦工贈送的花束。感謝他們在大風礦業所做出的貢獻,對他們此次遇險表示誠摯的慰問,對各級部門在安全生產中存在漏洞,從而導致此次災難的發生表示道歉。


    就在這一片花的海洋中,蘇醒正在手握著一張滿是油汙的信紙在那裏端詳著。


    親愛的老婆: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們還能前緣重續,也許我們天人永隔。


    老婆,我愛你。以前愛,現在愛,以後也愛。就算我到了奈何橋邊,我也決然不喝那孟婆湯,因為我不想忘記你。


    請原諒我那天的自作主張吧,我知道我傷害了你,如果上天還願意給我機會,我願意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彌補你,繼續愛你。說起那天照顧白彤彤,我那真的隻是念在她是幸兒的媽媽,隻是念在我們李家對她的虧欠而已,並無它情。


    我總和你說我的前世一定是和尚,有著上世和尚的印記。我不抽煙,不喝酒,不嫖不賭。這多麽像一個修持戒律多年的和尚!還有就是我的心太軟,太軟,太容易傷感,平常踩到一隻螞蟻都會難受半天……


    我想就是街上的小狗受傷,我想我一樣也會伸出援手,何況還是大活人求我幫他,還是曾在李家受傷的幸兒媽媽!


    老婆,真的請你原諒我吧!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你的身邊。每念及此我心中都羞愧難耐。你耳朵的疾病,我給你製定了治療方案,但是我可能不能陪你繼續治療了。老公希望你能堅持下來,不論效果顯著不顯著,黃金72小時一定得把握住。希望我最可愛的老婆早日康複。


    老婆,我剛才夢到了我爸。我爸站在咱老家的老房子裏訓我呢?說我不該惹你生氣,說我沒有男人的擔當……。


    老婆,現在泥漿還在繼續向我們逼近,我不知道我還能見到井外的太陽嗎?如果不能,請你代替我,給我爸磕個頭。請他原諒我這個不孝兒子。告訴他,他的兒子不是沒有擔當的男人。


    老婆,如果我不幸離你遠去。還請你看在老公愛你的份上,抽空看看我的媽媽。她70歲的高齡又痛失兒子,這對她應該是不小的打擊。如果可能,抽空看看她吧,替我盡盡孝心。至於幸兒,幸兒大了,她應該明白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的道理。人生本就是悲歡離合,人生本就是酸甜苦辣,有些痛苦她應該承受,這對她以後的人生道路大有裨益。隻是,希望你們還能像朋友一樣的相處。隻是希望你能陪她度過這段時間,以減輕她目前的悲傷痛苦,隻是希望你能對她以後的人生道路給予正確引導幫助。


    老婆,如果我不幸沒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你不要太傷心了。把我送到土中後就把我忘了吧,日子還要過下去,去找一個愛你的人,讓他代替我照顧你。別在他的麵前提我,我知道,愛你的男人一定會吃醋的。如果能行,如果能行,你每年清明來看我一次就夠了!我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也保佑你和你的那一位恩恩愛愛的……。


    蘇醒手握著這沾滿油汙的信紙,看著那模糊不清的字跡,仍不住的淚如泉湧。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熟睡著的李定,淚水滴在了他的臉上。李定卻渾然不知,他這一覺已經睡了三天三夜。


    如果不是醫生交代了要讓李定睡足,睡夠。她一定會把李定搖醒,不對,是把他咬醒。告訴他,他想先一步離開自己,門都沒有。李定還得為自己的未來負責,自己接下來的三四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需要他的愛與陪伴。他休想丟掉自己,逃避責任。


    這封信她已經看了三遍了,看一遍,掉一遍眼淚,看一遍,掉一遍眼淚。她緊緊的握住這封信。任憑紙上的油汙染黑了她潔白的手指,她全然不覺。


    房間的門打開了,馬諾和幸兒走了進來。


    “媽,你還在看那封信啊!”馬諾輕輕放下手中的餐盒和媽媽說著話。


    蘇醒扭頭看到了馬諾和幸兒,她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朝著他們笑了笑,忙把信疊了幾疊,慢慢的放進口袋。


    幸兒看了看熟睡的爸爸,還有輸液架上瓶子裏滴答下滴的透明液體,慢慢的抱住了蘇醒說道:“阿姨,你回家裏歇歇吧。今晚上就由我來照顧爸爸吧!”


    “你明天還要上課,還是由我來照顧你爸爸。”蘇醒輕輕握住幸兒的手,又看了李定一眼後說到。


    “高中學習緊張,預習,複習都要跟上,不要辜負你爸爸和我的期望……”


    “哦!”幸兒有些失落的答應了一聲。


    “媽!這花好香啊!我和幸兒走的時候能不能帶走一捧啊?”馬諾拿起一捧床頭櫃上的花束,細細地聞著,向蘇醒索要了起來。


    “這是單位慰問你叔叔的,你們怎麽能拿走呀?”蘇醒一口回絕到。


    “喲,還挺維護我叔叔的呀!他睡著了又聞不到,放這裏不是浪費了嗎!”馬諾繼續厚著臉皮。


    “那也不行,你叔叔的,誰也不能拿走!”蘇醒回絕的很幹脆。


    “既然這樣,那等我叔叔醒了,我就告訴我叔叔。你一邊看了他的信一邊哭呢!”馬諾笑著和蘇醒說到。


    “你找打!小屁孩,學會威脅人了。”蘇醒揚起拳頭砸向了馬諾,但是被馬諾輕鬆躲過。


    正在幾個人說笑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蘇醒和幾個人全都愣了下,不知道晚上七點多還有誰會來敲病房的門。


    “幸兒,快開下門。是不是你爸爸哪位朋友或者同事來看望你爸爸了!”蘇醒笑著和幸兒說到。


    這幾天,李定的朋友和同事絡繹不絕,看望李定,祝願他能早日醒來,恢複健康。蘇醒猜測可能又是李定的哪個朋友前來探望。


    門打開了,姥姥,姥爺和還穿著病號服的小彤站在門外,手裏還提了一個大大的果籃。


    “姥姥!姥爺!媽,你們怎麽也來了?”幸兒驚訝的嘴巴遲遲沒有合上。


    似乎在她的印象裏,爸爸受傷了媽媽似乎是漠不關心,甚至是大呼痛快才對,在幸兒的認識中,媽媽是不會來看爸爸的。


    但現在看媽媽的表情似乎不是那麽回事。


    “叔叔,阿姨來啦!小彤也來啊!快進來……”蘇醒忙站起來招呼到。


    “馬諾,去給爺爺奶奶還有阿姨拿飲料。幸兒,到媽媽跟前,讓媽媽看看你長高了沒……”


    馬諾拿出三瓶飲料,幸兒幫忙遞到姥姥,姥爺和媽媽手裏。


    姥姥率先說道:“不要忙!閨女不要忙!我們就是抽空過來看看李定怎麽樣了!”


    蘇醒淡淡的笑了笑說:“醫生說沒什麽大問題,就是在井下長時間消耗掉了身體很多能量,造成身體嚴重虧損,隻需要補充營養,靜臥睡眠就行。剩下就是左腳在井下時候崴了,拍片踝關節有些骨裂,已經做了外固定,接下來加強營養就行了。”


    “哎,這次李定也是命大。我看新聞上有兩個工人已經不在了……”姥爺歎著氣說到。


    “是啊!這兩個人太可憐了,一個遇難工人的媳婦在井口當場就暈了過去……”蘇醒說著眼眶就又紅了起來。


    蘇醒說著不經意間抬起了頭,看見小彤目不轉睛地看著熟睡的李定,不知道在想什麽。


    此時的小彤想起了十年前,李定在自己生病時的喂湯喂藥,無微不至;此時的小彤想起了十年前李定為了自己晚上一兩點各個醫院買藥的場景;此時的小彤更想起了,自己和李定剛結婚時相扶到老的婚姻誓詞。


    此時的小彤,還想起了就在二十多天前,李定背著蘇醒照顧自己,給自己拿藥喂藥,帶著自己做各項檢查時的情景。最後,造成他們夫妻間的誤會矛盾……


    如今,李定就閉著眼躺在了白色的病床上。但是,陪伴照顧李定的,卻不是自己!小彤想著想著眼睛就紅了起來。


    自己欠李定的,也許這輩子都休想還完。


    “小彤,你的身體恢複的怎麽樣了?”蘇醒看著有些出神的小彤問到。


    小彤回過神來,看向蘇醒,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恢複的還行,馬上就要出院了。本來想著和我爸我媽早點過來看李定的,但是前幾天,這裏人太多,電視台的,礦上的都有,還有李定的朋友,所以才等到現在。”


    “你也做了手術了,需要靜養。李定身體也沒什麽大事,也真的不值得麻煩大家探望……”蘇醒笑著說到。


    “我們這一次來,第一是來看望李定,也祝李定早日恢複健康出院。第二,對前一陣子李定照顧小彤表示感謝,更對你們因為照顧小彤而造成的誤會表示道歉。”姥姥攏了下額前的白發接著說到。


    蘇醒笑著說道:“都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麽!以後小彤有困難,我和李定一定還會幫忙的。”


    “還有就是,小彤住院李定有墊付的醫藥費,我們想先還給你們。我們想,李定住院一定需要用到錢……”


    說著姥姥便從身上挎包裏拿出一疊錢遞到蘇醒手上。


    “我們這裏有礦上負責的,暫時不需要的,你們也能遲點還的……”蘇醒推托的說到。


    “拿上吧,不要和你阿姨推辭了。李定是個好孩子,一定能早日康複的!”姥爺的話語很幹脆。


    蘇醒看著兩位老人如此堅決,沒有辦法,隻能把錢捏在手裏。


    “幸兒!想姥姥,姥爺了嗎?”姥姥轉頭和顏悅色的和幸兒說到。


    “嗯,想了!”幸兒看著姥姥輕聲說到。


    “既然想姥姥姥爺了,那什麽時間重來姥姥家呀?和姥爺,姥姥,媽媽一起吃飯讀書啊?”姥姥接著問到。


    “我也想去姥姥家,就是上學緊張啊!等我過禮拜的時候,我去看望姥姥姥爺吧。”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們禮拜天見!”姥姥摸著幸兒的頭慈愛地說到。


    在大家隨意地聊天過程中,姥爺“無意中”看了一下手表,“哎呀,怎麽已經九點多了!老太婆,我們告辭吧。就不打擾李定他們休息了……”


    姥爺說著便和姥姥,拉著小彤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蘇醒,幸兒,馬諾趕忙站起身來把小彤他們送到門邊。


    等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小彤麵向著空曠的樓道,淚水終於忍不住的流了下來。小彤沒有擦拭它,任憑淚水順著腮邊流到嘴裏,變成了酸鹹的味道。


    其實,就在今天早上,當小彤看到蘇醒給李定洗衣服的時候,她曾偷偷的溜進李定的病房。在病房裏,她看著李定深陷的眼窩,消瘦的臉龐,幹枯的手臂,還有那打了石膏的左腳,她就忍不住的淚流,她輕輕著撫摸著李定的臉龐,感受著李定的溫度……。


    直到樓梯口腳步聲的傳來,她才匆忙的擦幹眼淚,悄悄地離開了病房。


    探望,已成奢望;愛人,已成路人。這將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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