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聲聲真的以為自己不會再夢見和這本書有關的內容。


    他們誰都沒有走向既定的命運,夢見的故事橋段,於她而言應該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她看見了沈知書的死訊,也看到了他的葬禮。


    操辦葬禮的人是他的朋友,宋聲聲以前見過一次,她有點奇怪,為什麽會是朋友?沈在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嗎?


    沈知書的葬禮辦得很簡單,也很低調。


    參加的賓客也沒有多少,都是他的至親好友。


    宋聲聲甚至在葬禮上看見了傅落池的身影,一身黑色西裝,他沒有進靈堂,隻是在外麵看了一眼。


    她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沈在的身影。


    人不見了。


    宋聲聲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還記掛上這個沒見過麵的孩子了。


    葬禮結束後。


    她聽到了賓客私底下的竊竊私語。


    “真是作孽。”


    “聽說是沈在開的槍。”


    “警方結案是自殺。”


    “根本不是自殺,你湊過來,我給你說吧……”


    這人壓低了聲音,在她的耳邊繼續說:“是沈在殺了他的父親。”


    這個傳言,在結案的那天,不攻自破。


    可是知道內情的人,也不少。


    宋聲聲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不然怎麽會聽到這麽驚悚的內容。


    不過想想,對啊。


    人總不能無緣無故的死掉。


    沈知書每年都做定期的體檢,睡眠規律,飲食規律,又這麽的年輕,又不會像夢裏的她一樣閉著眼睛從高樓上跳下去。


    那就隻能是他殺。


    可是……


    可是這個人怎麽也不應該是沈在。


    宋聲聲恍恍惚惚的聽完,抬手抹了抹臉,指尖濕濡,也不知怎麽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畫麵一轉。


    又到了那個囚籠裏,半山別墅。


    這裏變得很安靜。


    安靜的聽不到人的聲音。


    黑漆漆的屋子,燈都沒有亮。


    宋聲聲想她根本不想再知道這本書的任何後續,不想知道原本故事線裏其他人的結局,她迫切的想要醒過來。


    她努力的閉眼,又睜眼。


    通通都是徒勞,她仍舊在這個世界裏。


    她就這樣在沒有人的別墅裏麵待了一整夜,等到天亮,有穿著西裝的工作人員帶著人進了屋。


    看起來像是房屋中介的人。


    “房屋的前主人將這棟房子無償捐贈給了港城的政府,現在打算以合理的市場價拍賣,您若是有興趣,可以等周六的拍賣會,開出合適的價格。”


    “房屋的前主人都已經不幸離世。”


    “但是您請放心,這棟房子還是很幹淨的,沒有人死在這棟房子裏。”


    房屋的主人,隻是都出了意外。


    沈知書自殺在醫院。


    沈在出了車禍。


    提起這場車禍,其他人無不覺得遺憾。


    “聽說沈在是在開車去祭拜他母親的時候,出了車禍,他原本可以躲開的,可是他旁邊就是一輛滿載的幼兒園校車。”


    “大貨車撞過來的時候,人當場就沒了。”


    “他父母都過世了,葬禮還是他哥哥給辦的,就在明天。”


    車頭從側方直接撞上了他的車身,人被救出來的時候,額頭上都是血,還有一口氣在。


    他似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受了重傷。


    隻是眨了眨眼睛,望著遙遠的南方,喃喃道:“會忘了我吧。”


    仿佛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沈在這場車禍之前,還曾經消失了幾個月,不見蹤影。


    不知道是被家裏那位風水大師忽悠到了哪裏去。


    回來不久之後,安排好名下的財產,就葬送了性命。


    房屋中介提起這棟房子的前主人,也是怪遺憾的,畢竟那麽年輕,長得還好。


    有才有貌,還有善心。


    就這麽死了,誰都會可惜。


    聽說人在送去醫院搶救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


    房屋中介繼續給意向買家介紹房屋。


    宋聲聲又一次覺得自己的耳朵是聾掉了,或者壞掉了。


    誰死了?


    沈在出車禍死了?


    宋聲聲有些後知後覺的捂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馬蜂的尾針刺進去了一樣,遲鈍的蔓延開來,她眼前的畫麵,開始發昏。


    沈在怎麽會死呢?


    宋聲聲想找個人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會不會是她聽錯了。


    可是她在自己的夢裏麵,也是個局外人。


    隻能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傾聽。


    她做不了任何事情,也無法挽回任何事情。


    她應該要和聽到沈知書的死訊時那樣,雲淡風輕,沒有什麽感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想要大吼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來。


    連痛苦的聲音都叫不出來。


    陡然失聲,變成了啞巴。


    痛痛痛。


    好痛。


    在夢裏都痛成這樣。


    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息,她想要醒過來,遠離這個讓她痛苦的無法喘息的噩夢,可是任憑她怎麽努力。


    這個噩夢還是不肯放過她。


    要她親眼看著另外一場葬禮。


    她看見了正中間的那張照片,應該是他大學的時候拍的,難得麵對鏡頭的時候是笑著的。


    他的照片不多,笑著的更是寥寥無幾。


    相冊裏麵大多數都是他雙手插兜,冰冷注視著鏡頭的照片。


    沒有吊唁環節,也沒有多餘的人。


    他的出生不被期待,他的死亡也沒有人在意。


    最後為他流了幾滴眼淚的隻有他不怎麽喜歡的哥哥。


    從此往後也不會有人再記得他。


    宋聲聲像是被人用棍子用力敲了幾下腦袋,世界天旋地轉,耳邊都是他的聲音:“媽媽,會記得我的吧。”


    “還是忘了我吧。”


    她大哭著醒來。


    枕巾一片濕濡。


    這個午覺,睡得實在太不安寧。


    傅城眼神擔憂看著她,他抓著她的手腕,把人摟進懷中,不斷的寬慰。


    她哭得有點停不下來。


    傅城也被嚇得不輕,“你剛才一直在哭,我怎麽叫都叫不醒你。”


    宋聲聲眼前糊成一團,都是眼淚,她吸了吸鼻涕,想嚎啕大哭也哭不出來。


    就是覺得,最後聽到的那兩句話。


    比知道沈在出車禍死了還要難受。


    她還是沒想起來,失去的那段記憶。


    她淚眼朦朧望著傅城,有點手足無措的抓著他,有些語無倫次:“我真的、真的沒想到會這樣,我真的就是想不起來。”


    她接著又說起顛三倒四的話。


    傅城一直很耐心,安慰著她。


    宋聲聲慢慢從那種巨大的悲傷裏麵緩過來,她哭得小臉紅紅,還很無措的抓著傅城,渾身發著抖。


    她把夢見的內容當成自己無端的臆想。


    肯定是假的,肯定不會這麽糟糕。


    一本書裏,難道配角就全都該死嗎?太荒謬了,太不合理了。


    她緩過來,睫毛還是濕漉漉的,她對傅城說:“噩夢又不是真的。”


    她當做另外那個世界的沈在,還好好的活著。


    平安又健康。


    有相愛的伴侶,有自己的孩子。


    他也會圓滿的。


    她這樣安慰自己。


    傅城捋了捋她的頭發,抱著她還有些哆嗦的身體:“夢都是反的。”


    宋聲聲需要的也就是這麽一句話,來肯定她的猜測。


    窗戶外麵的天色已經有些昏黃。


    她這一覺也睡了很長的時間。


    宋媽已經在外麵準備起了晚飯,她不像還窮苦的那會兒,不舍得米麵,晚上煮了一大鍋的飯。


    宋爹去殺豬戶的家裏割了肉。


    還是一整個豬蹄。


    新鮮的豬蹄燉黃豆,香的不得了。


    宋聲聲聞到外麵傳來的香氣,肚子很沒骨氣的叫起來,咕嚕嚕的,響得很。


    她好餓。


    傅城給她拿了衣服。


    村子裏溫度比城裏還要低一些。


    宋聲聲把自己裹得嚴實,一溜煙就鑽進了廚房,看見煤爐上燉的豬蹄,就要伸手去揭鍋蓋。


    手還沒碰到,被宋媽一手給揮開。


    “還沒燉爛。”


    “我餓了。”


    宋媽說:“那也不能吃。”


    她又趁機說起來:“這豬蹄花了不少錢,你看看我們對你多好啊,換成別人,你爹可舍不得去給你割肉。”


    其實宋媽也是看在她帶了這麽多東西回來的份上,才這麽的大方。


    不然她也是舍不得的。


    哪怕有錢了,也舍不得。


    宋聲聲這次回來,如果是空手,她肯定一頓飯都不會管。


    宋媽也有自己的算盤,隻是人老了,計較的東西沒有那麽多罷了。


    天徹底黑了。


    宋媽才把煤爐上的燉豬蹄盛上桌,最大的那塊肉她還是先給了傅城,這麽多年根深蒂固的觀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


    宋聲聲冷哼了聲,頓時覺得倒胃口。


    宋媽就當聽不見她的作怪。


    傅城把這塊肉夾到了她的碗裏。


    宋聲聲沒碰,“我不稀罕。”


    宋媽氣得牙癢,覺得她這是擺臉色給自己看。


    回來的這一天,宋媽都不知道被她氣了幾回,說也說不得,可都快憋死她了。


    宋聲聲啃了豬腳,喝了湯。


    人暖呼呼的,臉上也燙燙的,吃飽了之後暈暈乎乎覺得很舒服。


    夜裏睡覺之前,隔著一道牆。


    宋聲聲還能聽見宋媽和宋爹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還以為她能給我們倆塞點錢,合著一毛錢都沒有。”


    宋爹說:“確實,怪摳的。”


    宋媽踢他一腳:“早知道你就別去買豬蹄,浪費這個錢。”


    宋爹也有點後悔:“下次買點豬肉,隨便燒個菜就行了。等杳杳和她哥回來再給燉臘豬蹄,那個更好吃。”


    宋媽提起親生的兒女,心情好多了,“還是杳杳孝順,早早就托人給我帶了大棉襖,怕我在冬天凍著,她哥也寄了錢來。”


    日子這樣,已經足矣。


    宋聲聲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氣不過,腳伸出去,還沒落地,又被傅城捉住腳踝,摁回了被窩裏麵。


    她瞪了傅城一眼。


    傅城問:“今晚不睡了?”


    吵架肯定是睡不著的。


    宋聲聲一想很不值當,“算了,我就不給他們錢,他們對我又不好。”


    傅城說:“那就不給。”


    *


    宋聲聲在小水村裏待了好幾天。


    除了第一天,後麵她再也沒有做夢。


    她每天在家好吃懶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沒有任何要幫襯宋媽洗衣做飯的樣子,不到三天,宋媽就有點受不了,覺得自己家裏來了個白吃白喝的祖宗,還罵不得。


    罵凶了罵狠了,怕她給丈夫告狀。


    宋媽巴望著她快點走,白吃白喝她的,她還是會心疼。


    很快,宋媽就盼到了宋聲聲離開的那天。


    宋聲聲和傅城離開小水村的時候,她還是在宋杳杳床邊的枕頭下麵放了一點錢,當做昨天這幾天的夥食費。


    她留下了一點錢。


    也帶走了一點東西。


    南方山坡上的那棵樹下,她挖了一點土,不聲不響的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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