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聲聲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回到了在小水村的那些年。


    對她動輒打罵的爹媽,總是擰著的耳朵指使她去做事情,割不完喂不完的豬草,還有幹不完的農活,做不完的飯。


    宋聲聲每次都是氣鼓鼓的去割豬草,感覺自己邊割豬草頭頂邊在冒煙。


    她要麽犯懶什麽都不幹,真幹起活來動作也很利索。


    等她哼哧哼哧背著一籮筐的豬草回來,宋裴遠和宋杳杳他們也放學了。


    兩個小馬屁精特別粘人的纏過來,姐姐長,姐姐短。


    “姐,你累不累?我幫你背著。”


    “鐮刀給我吧,我幫你拿。”


    宋聲聲看見他們就來氣,哪怕這兩個小孩看起來倒是挺可愛的,但是一想到她在吃苦受罪的時候,他們卻什麽都不用幹,她就生氣。


    而且,活幹完了。


    壓根不需要他們幫。


    宋聲聲甚至惡意的揣測他們兩個是不是想在爹媽麵前搶她的功勞,她冷冷的對他們兩個說:“不用你們幫,我自己可以。”


    這倆難纏的小孩就好像難纏的鬼。


    “姐,媽今天燉了雞湯,還不讓我哥哥給你說。”宋杳杳傻裏傻氣,在她麵前什麽話都說,也什麽事情都想告訴她。


    年幼的她還不知道這種情緒是叫討好。


    想讓自己的姐姐能對她有幾分好臉色,能多喜歡她一點。


    宋杳杳接著就嘀嘀咕咕:“哥哥省下了他的那碗,藏起來了,就在他的房間裏麵,姐,你等會兒就趁熱喝了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宋杳杳也很饞的。


    本來想把自己那份也省下來給姐姐。


    可是她沒有經受住誘惑,不像哥哥那樣那麽的有定力。


    宋聲聲聽到之後非但沒有感激也沒有任何的感動,有的隻有火冒三丈的憤怒!憤憤不平到了想死。


    憑什麽她每天勤勤懇懇的幹活,隻能吃饅頭白菜。


    爹媽天天哭窮,卻還偷偷給弟弟妹妹燉雞湯喝,還背著她,偷偷的喝,不給她知道。


    宋聲聲冷著臉說:“我不要,你們自己吃。”


    盡管她饞的口水都要下來了,想到雞湯的味道就有點忍不住要妥協了。


    但是心裏那點氣性沒過,她就是能嘴硬,裝的很有骨氣說自己不要吃不要喝。


    宋杳杳一聽這話就當真了,特別著急。


    “姐,你不能不要啊,這是哥哥特意給你留的。”


    宋裴遠哪怕很沉穩,但畢竟還不是個大人,他也有點焦躁:“姐,你不喝就浪費了。”


    宋聲聲看他們兩個著急上火的樣子,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她把背簍放在院子裏,先拿著豬草去喂了豬。


    然後洗幹淨了手,才不聲不響鑽進宋裴遠住的那間小屋。


    一進門,宋聲聲就聞到馥鬱的香氣,她的肚子很不爭氣,一下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她舔了舔唇瓣,快要忍不下去了。


    宋杳杳也是個直性子,說:“姐,你肚子叫了。”


    宋裴遠在一旁,也很認真:“嗯,因為姐姐餓了。”


    宋聲聲把手放在肚子上,壓著肚子,免得又很沒出息的叫起來。


    一大碗雞湯,裏麵的雞肉也不少。


    有雞腿,還有雞翅。


    宋聲聲都好久沒吃過葷菜了,事實上,這個很久也就隻有三天。


    三天前,她才在沈知書的房間裏吃掉了他的紅燒肉。


    肉是野豬肉。


    野豬是沈知書他爸在山裏打來的。


    不過宋聲聲就是愛吃肉,三天沒吃到已經很久了。


    她咽了咽喉嚨,“你們都吃過了?”


    宋杳杳點頭:“我吃飽啦,姐姐。”


    她接著說:“不過哥哥吃得少,他把最大碗留給你了。”


    宋聲聲心想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也是他應該的。


    她是大姐,就應該排在最前麵,就要喝最大碗的!


    宋聲聲先吃了碗裏的雞腿,又咕嚕咕嚕喝了不少湯,整整一大碗都被她吃完了。


    待填飽了肚子,她就沒有那麽生氣。


    隻是還是會難過,不明白爹媽為什麽對弟弟妹妹就是比對她好一點,連吃肉喝湯都要躲著她,都不給她知道。


    “讓媽知道這碗雞湯都進了我的肚子裏,你肯定要被罵的。”


    “我不會的。不會讓媽知道。”


    “算你懂事。”


    宋聲聲吃飽了就不想動,想到明天還有很多農活要幹就煩。


    她每天都很累,但是累得想發脾氣的時候也隻能忍著。


    隻有實在受不了了才會跑到山上去,躲起來。


    她在飯點撂挑子不幹,不生火做飯,就一聲不吭跑了。


    等跑掉了又開始後悔,怕被爹媽找到,又是被揪著耳朵一頓臭罵。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爬到高高的樹上,誰也找不到。


    到了晚上,肚子餓了,又有些冷。


    深山老林,到夜裏還時常有野獸的叫聲,很嚇人。


    她膽子很小,瑟瑟發抖,緊閉著眼,從樹上跳下來,落進樹葉堆裏,倒是不疼。


    但是她很爽快。


    在這幾個什麽都不用做的小時裏,也不用聽爹媽的念叨。


    她的任性得到了完全的自由。


    宋聲聲覺得現在就回到了那個時候,她好像站在了樹上,風輕輕的吹,樹枝慢慢的搖擺。


    宋聲聲脫掉了高跟鞋,提著裙擺,光著腳慢慢爬到陽台的大理石欄杆上麵,踩著冷冰冰的台麵,整個人晃晃悠悠。


    月光籠罩在女人皎白的麵容,微風拂動的發絲,細碎又柔軟,她好像被月色眷顧的少女,幹淨明媚。


    院子裏看見這一幕的人都被嚇壞了。


    驚呼聲陣陣。


    “這是…這不是沈太嗎?她站得那麽高是做什麽?”


    最先發現陽台上有人的是港城高官的太太,她被嚇得不輕,捂著嘴巴往後退,連忙問身邊的人,在上麵搖搖欲墜的那個女人是不是沈知書的太太。


    “這也有個好幾米,摔下來還真不是小事。”


    “對啊,上麵是怎麽回事,還不叫人過去看看。”


    “天呐快去叫人來。”


    她們也看到了陽台裏麵的保鏢,隻是高大的保鏢在這會兒顯得有些束手束腳,不太敢有所行動,生怕驚動了她一樣。


    院子裏的人紛紛朝二樓看了過去。


    看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一幕。


    壓低了的議論聲在這其中也顯得沒有那麽明顯。


    “其實之前有聽說過沈太好像…”說話的人默默的壓低了聲音,“好像精神不太好,有些病。”


    港城就這麽點大,尤其是上流名利圈子。


    來來去去的也就這些人,都是熟悉的麵孔,發生一點事情,你傳我我傳你,很容易就傳得到處都是。


    沈太有精神疾病,還是從警司那邊傳出來的風聲。


    傳言沈太要狀告她的丈夫,沈先生無可奈何之下才拿出來精神鑒定證明,還有監護人的證明。


    難怪沈太平時不怎麽露麵,看起來也不是太正常。


    神色總是恍恍惚惚,說話也很混亂。


    對著誰都疑神疑鬼的,若是有病,就什麽都說得通了。


    “所以大家都說沈先生愛慘了她,就算這樣也不嫌棄。”


    “確實。”


    港城的大家族,誰家不要臉麵。


    哪怕親生兒子再怎麽差勁,娶妻都得娶家世清白、門當戶對的大小姐。像明星出身、小門小戶出來的都不可能進門。


    何況還是個精神有問題的,那就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


    像沈先生這樣的情種,在港城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豪門家族的這些小輩,出國留學見過了太多世麵,從小又浸透浮華,一個兩個心眼子比什麽都多,壓根就不信這世上有什麽真情的存在。


    更不會當個癡情種。


    “說實話,這樣我更羨慕沈太太了,好像不管怎麽樣,沈先生都不嫌棄她,都對她不離不棄,真真正正做到了一直愛她。”


    都說人心易變。


    這麽多年,沈先生和沈太太的佳話,可是一直沒有變過的。


    沈先生身邊的助理、秘書,都是男的。


    招人也隻招男的,需要應酬的場合,要麽就孤身一人,要麽就帶著他的妻子沈太太,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超越了很多男人。


    “我也是,我若是和沈太,哪天精神出了問題,說不定隔一段日子你就能在新聞媒體上看見我們離婚的消息了。”


    他們這個圈子大多是商業聯姻。


    沒有了互相利用的價值,隨時都可以一腳踢開。


    “唉,沈太站這麽高,摔下來可不得了。”


    “那邊已經有保鏢過去了,這樣也太危險了,沈太不會想要跳下來吧。”


    “沈先生過來了。”


    宋聲聲也看見了沈知書,但是她這會兒精神已經開始恍惚了,看見他也覺得是還在小水村。


    跳下去也不會怎麽樣。


    跳下去就好了。


    跳下去,下麵是柔軟蓬鬆的草地,是能夠接住她的,讓她心安的、可以好好睡上一覺的草地。


    她的腦子裏現在就隻剩下這一個字——跳。


    所以她幾乎是無法自控的、慢慢走到邊緣,大半個身體已經在外麵,搖搖擺擺。


    她自己覺得很飄忽,很舒服。


    院子裏的人看得心髒都不太舒服,心驚膽戰,一個個緊繃著心弦,就怕出了事。


    沈知書這張素來平靜的臉上不再淡定,也沒有假模假樣的笑意,他緊繃著臉,看著爬上陽台搖搖欲墜的她,也不敢出聲驚擾了她。


    怕她真的一躍而下。


    二樓的陽台跳下來雖然不高,不至於要命。


    但是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摔這麽一次,很傷身體的。


    她又得養很久才能養回來。


    沈知書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身體真的經不起糟踐了。


    這邊人不多,看見的人也不多。


    保鏢已經悄然在身後靠近了她,隻是不巧,風聲拍打著玻璃,響動驚動了她,她回頭匆匆看了一眼,整個人宛如驚弓之鳥,又往後退了一步。


    保鏢不敢再往前了。


    她本來就瘦,在風中猶如薄薄的一片紙。


    沈知書的心提到了半空,握緊了的拳頭,指骨好像都要捏碎了,臉色蒼白。


    他繃著臉,叫人去找了氣墊床。


    時間緊迫,公館又處在僻靜的山林裏,便是報了警也沒有那麽快過來。


    即便是氣墊床,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到。


    “聲聲。”


    沈知書終究還是沒忍住,叫了她。


    月色映著男人白的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龐,他眼眶裏漫著細細密密的血絲,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是最怕疼了嗎?”


    “掉下來會很疼,聽話,你讓他們慢慢扶你下來。”


    他在哄她,這一次不是騙。


    宋聲聲好像在思考,認認真真的在考慮。


    沈知書接著說:“你不是還想回家的嗎?現在國內有點冷,等天氣暖和一些了,我就帶你回去看看你爸媽,還有你的弟弟和妹妹。”


    沈知書拿出了她幾乎無法回絕的條件,他說:“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想著他們。是我太自私了,舍不得帶你回去,怕你有了他們,就不需要我了。”


    他說的也都是真心話。


    他恨不得宋聲聲的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


    家人也不是最愛她的,隻有他,是沒有她就會死的那個人。


    她和他,早就該融為一體。


    沈知書紅著眼眶,“聲聲,我不騙你。真的,隻要你乖乖的下來,我就帶你回去。”


    這個條件充滿了誘惑力。


    宋聲聲做夢都想回去,她不想當囚籠裏的鳥,她的世界應該是廣闊的天地才對。


    “真的嗎?”她不太相信的問他。


    沈知書點頭:“真的。”


    他麵色冷肅:“我發誓,如果我騙你,我不得好死。”


    她似乎還在猶豫,也可能在小心翼翼的揣摩他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沈知書醞釀好的說辭還沒有說完。


    宋聲聲很快就開了口,她蹙著懶洋洋的眉頭:“算了,我不愛聽你說話,不聽你的。”


    她才不要聽他的。


    她是宋聲聲。


    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現在她要跳下去了。


    跳下去就能得到自由了。


    跳下去就可以往前,勇敢的往前奔跑了。


    宋聲聲眼前是小時候那片被樹葉填滿的樹林,能夠接住她,能夠守護她。


    她在眾目睽睽下。


    毫不猶豫的。


    從二樓的陽台往下跳了。


    “聲聲!”


    男人從喉嚨裏爆發出來的聲音嘶啞,肝腸寸斷般的痛感撕裂了他整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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