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


    半山的別墅,視野開闊,綠植茂盛。


    在寸土寸金的港城,能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


    新來的司機小心翼翼跟著管家進了大門,進門之前還經過了嚴苛的搜身,門外戴著墨鏡身材魁梧的保鏢,沉沉的氣勢壓得人有點喘不過氣來。


    管家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態度說不上冷淡,但也不是很熱情,隻是正常的在吩咐,他說:“你以後就負責接送小少爺上下學,多餘的事情不要管。”


    司機聽得一愣。


    什麽叫多餘的事情?


    這個時候他還不是很明白。


    接著管家的語氣似乎變得冷了幾分,告誡他說:“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


    “當個瞎子聾子啞巴。”


    “知道嗎?”


    新來的司機聽見這番話心裏難免會覺得奇怪。


    從來沒有雇主家會說這種奇怪的要求,一般都是要幹活勤快,手腳幹淨。


    不過這份工作的薪酬實在是高,哪怕是更離譜的要求,他也能點頭同意。


    “好的好的,您說的,我都記在心裏。”


    管家望著眼前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男人,又多打量了幾眼,接著說:“我記得你是從內地跑過來的,切記,在小少爺麵前不要說中文國語。”


    新司機頭如搗蒜,這種要求也算不得什麽要求。


    說起來他的經曆的確是不太光彩的。


    從深圳那邊偷偷跑出來的。


    在港城也隻能做點苦力活,學會了開車之後,日子才好過了一些。


    他的粵語聽起來也沒什麽口音,壓根聽不出來是外地來的。


    “好的好的,我都知道了,您還有什麽別的要吩咐的?”


    “其他沒什麽了,太太住的那棟宅院,沒有允許不要靠近。”


    都不是不要過去了。


    而是不要靠近。


    仿佛是什麽禁地一般。


    新司機在來應聘之前,就隱約聽說過這家的女主人,很神秘。


    也很受丈夫的寵愛。


    衣食住行,都是有專門的人伺候。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之後,新司機還是沒忍住,小聲地問:“為什麽不能說中文?先生不也是內地過來的嗎?”


    管家冷冷瞥了他一眼:“先生不喜歡別人在小少爺麵前說中文。”


    管家的語氣瞬間變得嚴厲起來:“不是剛告訴你,不該問的不要多問嗎?”


    司機連忙擺手:“不問了不問了。”


    這個問題,管家當然是清楚答案的。


    整個家裏,除了先生,不會有人和太太說國語。


    先生並不允許其他人和她流利溝通。


    即便是他們親生的兒子。


    小少爺頭腦聰明,學習能力也很強。


    說的多了,聽得久了,也就會了。


    給他找一個中文老師,已經成為了一種獎勵。


    隻有在她聽話的時候,才能得到這份獎賞。


    這樣細想,的確是很可怕的。


    隻是他們都不會說什麽。


    除了有些壓抑的環境,太太的生活比其他在港城的闊太生活好了太多。


    先生在外麵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緋聞,沒有情人。


    先生對太太的忠誠,有目共睹。


    “我讓人帶你去你的住處,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過了,犯了錯,誰也保不住你。”


    司機對新找的工作很是珍惜。


    在港城,像他這樣的底層人能夠擁有這樣一份穩定,高薪,還包食宿的工作,也沒有那麽容易。


    他跟著女傭去了自己休息的房間。


    在另外一棟小樓裏。


    房間不大,也不小。


    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下午三點,司機按照地址,去了港城的貴族學校,接主顧家的小少爺。


    他忍不住感歎,有錢人家的小孩,從幼兒園起就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等了半個小時,司機看見學校裏的老師領著一個模樣精致的小男孩,管家上前去,同老師說了兩句話,便將小少爺接到了車裏。


    透過後視鏡。


    司機看見這個小男孩,從頭到尾都沒說話。


    似乎誰都懶得理會。


    眉眼冷漠,哪怕剛才在麵對老師和其他家長的時候也沒有半分怯場,他反而更像居高臨下的那一位。


    司機也不敢說話。


    一直到家,車裏都是壓抑安靜的氛圍。


    下了車,管家拿著小少爺的書包,男孩終於開了口:“媽媽呢?”


    聲音很好聽。


    粵語很流利。


    管家想了想,說:“太太在休息。”


    沈在看著管家,“我要去找媽媽說話。”


    管家遲疑兩秒,告訴他說:“少爺,這需要給先生打一個電話。”


    沈在攏著眉,表情看起來有些不愉快,“父親不一定會同意的。”


    管家沒有出聲。


    男孩壓下不開心,“不過上次父親答應我,考了滿分就讓我和媽媽說話。”


    他這周的考試又拿了滿分。


    馬術課上,老師也說他進步了很多。


    管家沉默片刻,“那您可以給先生打個電話。”


    男孩抿直唇瓣:“好。”


    沈在用家裏的電話撥通了父親的電話,打了兩個,還是助理接的。


    沈在雖然今年隻有五歲,但是一點都不怵大人。


    助理聽到是他的聲音,立馬將電話轉交給了老板。


    “父親,我要和媽媽說說話。”


    沈知書剛才在開會,應付完一幫精明算計的老狐狸,確實也有些疲倦。


    他漫不經心轉動著手裏的鋼筆,鼻梁上架著一副精致的金絲眼鏡,看起來無比的斯文,他頓了一下:“可以。”


    緊接著,他又說:“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已經很多了。


    以前隻有十分鍾。


    沈在抱著電話,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爸爸。”


    隻有在得到滿足的時候,他才會叫他爸爸。


    “你媽媽最近不是很開心,你聽話一些,不要惹她不高興。”


    “好的,爸爸。”


    沈在覺得自己在媽媽麵前是全世界最乖巧的小孩,不哭不鬧,隻想要一點親昵的貼貼。


    在被準許進入媽媽住的那棟房子之前。


    沈在練習了好幾遍新學的中文。


    媽媽不會英文,也聽不懂粵語。


    可是,可是他的中文也不是很好。


    沒有老師教他中文。


    學校裏也不會用中文來溝通。


    老師都是外籍,全英教學。


    沈在有和父親提起過,想要一個中文老師,父親沒有答應他。


    所以他也隻會一點笨拙的詞語。


    “小少爺,您跟我來。”


    門口有嚴防死守的保鏢。


    沈在進去之後,院門就又被重新關上了。


    這道看起來低矮的院門,禁錮住了最漂亮的金絲雀。


    這棟樓的采光極好,幾乎都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


    沈在上了樓,敲了門。


    禮貌敲了三聲,沒有回應。


    他知道,媽媽永遠不會為他打開門。


    但是沒有關係,他可以自己進去。


    “媽媽,在在、可以、進來嗎?”


    這句話,他說過很多次。


    已經學會了怎麽說。


    不過時間長了,還是會生疏。


    他問完。


    以為不會有回應的時候。


    門板咚的巨響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砸了過來。


    沈在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開了房門。


    這間房間是有鎖的,鑰匙在父親的手裏。


    哪怕媽媽從裏麵上了鎖,在外麵也能打得開。


    宋聲聲靠坐在床上,她穿著睡裙,白膩的皮膚像一塊細膩的玉,衣服裏麵是斑駁的淤痕,她的身上太容易留下痕跡了。


    不用很重的力道,看起來就觸目驚心。


    這些年,她就像被豢養的金絲雀。


    宋聲聲看著門口的男孩,烏黑的眼瞳似乎動了動,她眨了眨眼睛,隨即挪開了視線,根本不願意多看。


    她虛弱又可憐的樣子。


    昨晚被折騰的並不輕鬆。


    沈在走到媽媽麵前,好像看不見媽媽眼中的厭惡。


    他下意識又說了英文:“mom。”


    宋聲聲擰起眉頭,好像連聽見他說話都嫌惡心煩躁。


    沈在小心翼翼地、主動的想要去抓住媽媽的手。


    她默不作聲,將手抽走了。


    根本不想和他靠近。


    沈在說完這幾個字,也有些後悔。


    媽媽不喜歡粵語,也不喜歡英文。


    不喜歡父親,也不喜歡他。


    “在在、拿了全分。”


    他還是不太擅長表達,應該是滿分才對。


    宋聲聲不想聽,她扭過臉,看向窗外:“好吵。”


    沈在烏漆漆的漂亮眼睛亮了一下,媽媽隻要肯說話,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宋聲聲的小臉上滿是不高興,她蹙著眉頭,無情的指責他:“你好吵。”


    沈在有些難過的低下頭:“對不起,媽媽。”


    除了對不起,他似乎也沒有別的能說的話。


    宋聲聲聽見他的聲音就會覺得煩躁,尤其是這種可憐兮兮、委屈巴巴的聲音。


    他有什麽好委屈的?他有什麽好可憐的?


    為什麽好像還是她辜負了他一樣?為什麽她要對自己不想生下來的小孩負責任,為什麽要管,為什麽要叫她媽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宋聲聲的內心好像有個歇斯底裏的小人在瘋狂的尖叫,拉扯著她的心髒,一遍遍的、一次次的在折磨著她。


    一個聲音在說,這也是她的孩子,她得愛他,不能遷怒他,不能怨恨他。


    另一個聲音又在說,可這是違背她意願才生下來的孩子。


    她不能夠被綁架,不然就遂了沈知書的願。


    她未必真的有多討厭這個孩子,她隻是、隻是真的要受不了沈知書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人是像沈知書這樣的,根本不尊重她的意願,像個聽不懂人話的瘋子。


    宋聲聲真的早就精疲力竭。


    她以前還能和沈知書鬥智鬥勇,後來也看清楚了,她那點把戲在沈知書麵前就是透明的,根本、根本就不起作用。


    反而成了他無聊時的調劑。


    好像甕中捉鱉一樣。


    宋聲聲腦子裏閃過許許多多尖銳的想法,她覺得自己的精神也不太正常了。


    她恍恍惚惚的幻想,如果抽屜裏有一把刀就好了。


    大家一起死掉算了。


    這糟糕的世界。


    一灘爛泥一樣的人生。


    在她幻想著所有人都死掉之後的場景時,她藏在被子下麵冷冰冰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男孩的手掌柔軟溫熱,好像很小心翼翼,又似乎沒那麽害怕。


    “媽媽。”


    宋聲聲依然是用側臉對著他,寧願看外麵也不想看他。


    她故意裝聾作啞,她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一個“啞巴”一直一直的說話,不會有這麽多的耐心。


    她現在就要裝一個啞巴。


    要用冷暴力來製裁她不喜歡的人。


    她本來也就這麽點折磨人的辦法了。


    宋聲聲每天也說不了多少話,照顧她的傭人不會和她多說。


    這棟房子裏的人,沒有經過沈知書的允許,都不會和她多說一個字。


    哪怕是他們私底下的交流,都會特意避開她。


    她像個幽靈。


    能夠說話的人,隻有沈知書。


    偶爾還有那個為虎作倀的管家。


    或者是眼前的沈在。


    “在在想、抱抱媽媽。”男孩的眉眼出現了類似靦腆的神色,說的話卻很大膽:“媽媽、也可以抱在在。”


    最簡單的詞組他還是會說的。


    宋聲聲不吭氣。


    她現在就是個屍體,不會說話,也不會有反應。


    可是沈在像是那種能和啞巴對上話的傻子,他垂下眼皮,有些許遺憾的說:“mom,only half an hour。”


    隻有半個小時。


    父親這回隻給他半個小時的時間。


    他總覺得不夠。


    宋聲聲聽不懂。


    她忽然想到一句話——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現在就好像有個小王八在她耳邊念經一樣。


    宋聲聲嫌他吵,準備開口罵他的時候,又覺得這樣自己是不是上鉤了。


    她現在好像有電視劇裏那種被害妄想症,總覺得這樣那樣就會上鉤。


    這也是她在沈知書身上吃了太多苦頭,已經變得無比的小心翼翼。


    哪怕麵前的隻是個才剛上幼兒園的孩子,她的防備也很重,根本不敢掉意輕心。


    沈在說完,發現媽媽沒有和他說話,他心裏很失落。


    也不懂。


    為什麽呢?


    為什麽幼兒園同學的媽媽會每天都到學校裏來接他,貼著他的臉親親,會叫他寶貝。


    為什麽他沒有?


    沈在這麽想,卻也沒有不高興。


    他用自己一雙小小的手抓著媽媽的手,自己主動的、輕輕的把臉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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