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公子?你可是身子不適?”


    諾爾台溫和卻暗含譏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破了寧白的沉思。


    寧白還是沒有說話,但這次有了點反應,雖然隻是搖了搖頭。


    “裝腔作勢,還以為你是曾經的小閣老麽?”


    諾爾台心中很是不滿,卻終究看在巫風大汗的麵子上沒有表露出來,而且現在他也沒心思理會這個廢物二世祖,因為想到自己精心挑選的對戰地形和烏索河上遊的布置,他就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現在他無比渴望夜晚的到來,到那時就將是他一舉擊潰河對岸大軍的時刻了。


    寧白忽然站起身來,朝軍帳外走去。


    對岸的大月氏軍刀槍林立軍容肅整,數萬大軍帶來的壓迫感讓他連呼吸都有些遲滯,可是他發現真正讓他害怕的並不是這些。


    那自己害怕的是什麽?對岸還有什麽?


    寧白不知道,心悸使他有些口幹舌燥,不願意再逗留於此,回到自己的帳中一頭鑽進床鋪中埋起了腦袋。


    他不喜歡打仗,不喜歡勾心鬥角,甚至以前在大武朝堂上被人吹捧的小閣老時期也不喜歡。


    美酒美食,逍遙自在,無人管束,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曾經的他在父親的餘蔭庇護下人人尊崇,人人敬畏,每個人在見到他時都會將自己的身段放低,讓他充足享受著那份高高在上的感覺。


    所以寧白一直覺得自己是聰明的,是無人能比的……除了父親。


    即便是當時的蔡佑和朱弘,他也覺得不過是仗著家世而攀上高峰的無能之輩而已。


    於是這樣的思想一直陪伴著他,他也從沒懷疑過這一切,直到去年,那個自己一直看不起,甚至連看都沒怎麽認真看過的皇帝忽然崛起,然後他就越來越覺得自己是不是某些地方想錯了。


    文淵閣內,廢物皇帝一句話終結了自己小閣老的身份,從此以後隻能乖乖回到家中當一個安分守己的紈絝。


    又好像過了沒幾個月,垂簾聽政的姐姐也不知道怎麽就忽然不再出現在太和殿上了。


    接著是朱弘被拿下獄,飲鴆自盡,蔡佑出事,九族盡滅。


    父親在朝堂上始終保持著低調和沉默,無數人默默看著好戲,等著他成為朱蔡之後落馬的第三人,寧白卻不擔心,因為他知道父親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大到他隻是觸碰一點細枝末節都會膽戰心驚的地步。


    “蠢貨!你再繼續這般嬉戲胡鬧,將來這偌大的江山你又如何把持得住?”


    這是父親在某次喝多之後對自己說的話,寧白當時嚇住了。


    從那之後他才恍然驚覺,原來父親的目標一直都是太和殿上那尊龍椅。


    寧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甚至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父親是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姐姐是皇後,又變成了太後,連一人之下都用不著承擔了。


    他被稱為京城第一少,甚至是大武第一少,沒人比他更快活更逍遙,直到去年六月六,一切忽然就變了。


    父親居然輸了,暗中布置了那麽多年的一枚枚棋子都被破掉了,而自己也差點喪命,雖然僥幸被救出,也不得不和父親一起逃亡去了那座什麽都沒有的鎮海城,甚至連身在宮中的姐姐都沒能救出來。


    從到了鎮海城之後,他像是變了個人,每天呆在房間裏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天空,腦子裏始終縈繞不去的是他離開京城前看到的一幕幕畫麵。


    刀光劍影,廝殺慘叫,遍地死屍。


    皇帝的手下什麽時候配備那麽強悍的武器了?


    一下能發五支的弩箭,不用點火就能打死人的火槍,宮城門內那嬰兒手臂粗細的床弩,還有能射到幾裏之外的大炮。


    到鎮海城已經大半年了,在這段時間裏父親還是那麽冷靜,但寧白知道這隻是表象,實際上父親變得遠不如以前那麽沉得住氣了,反正這段時間裏他見到父親暴怒的次數比他從小見到的次數都要多。


    而且他肉眼可見地見到父親頭上的白發開始變多了,比如前些日子探子來報,說赫溫克族跑了,紮音死了,父親一夜之間鬢角又白了幾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他從來沒看得起過的廢物皇帝,但是現在他發現廢物的其實是自己,甚至包括父親。


    還要掙紮嗎?還要造反嗎?有什麽必要?


    寧白不知道多少次在深夜問自己,當然他更想問的其實是父親。


    你布置那麽多年的局,最終還是鬥不過那個人,安穩活著不好嗎?


    當寧白某一天忽然察覺這個念頭已經根深蒂固的時候,瞬間發現自己竟然對那人有了一種難以想象的恐懼感。


    自己奉為神明無所不能的父親都敗得一塌糊塗,那麽高高在上風華絕代的姐姐也被囚作籠中鳥。


    那個人真的是父親加上自己能擊敗的嗎?


    胡思亂想中,時間在一點點流逝,轉眼已近黃昏,西邊的天空一片赤紅,火燒雲像是將半邊草原都燎著了似的。


    寧白總算是稍稍緩過了些神,坐在帳外怔怔看著天空,赤紅色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直到徹底變成了深沉的黑色。


    夜來臨了,可是他心中對於河對岸的心悸和恐懼似乎變得更深了,就像那邊有什麽洪荒猛獸正張開了血盆大口在等著自己。


    難道……他也來了?


    一個荒謬而可怕的念頭在心中升起,又隨即被自己強行掐滅。


    這裏可是草原深處,怎麽可能?姬景文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派兵來到這裏吧?


    這時侍衛前來通傳,大帥有請。


    寧白拖著僵硬的腳步來到中軍大帳,帳內燈火通明,諾爾台和一眾武將已經齊聚。


    見他到來,諾爾台臉上又露出那種溫和的笑容。


    “寧公子到了,那便開始吧。”


    寧白能聽出話裏對他的嘲諷,意思是說他最散漫,來得最晚,但是他不在乎,隻是走到一旁安靜站著。


    “一切就緒,諸位,都準備好了麽?”諾爾台目光湛湛地看向眾人。


    眾將齊聲喝道:“準備好了!”


    諾爾台滿意點頭,又笑眯眯看向寧白:“寧公子便在中軍帳陪著本帥吧,相父吩咐了,要妥帖照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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