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爺們看戲很講究,這出戲從開始到現在就被他們在心中腹誹不斷。


    狗屁不通的唱腔,直溜大白的念白,台上的角兒居然是樓子裏的……


    各種毛病集合在一起,要換做平時早就一群人起哄喝倒彩然後退票走人了。


    可問題是這出戲是聖上寫的,不說敢不敢,但林止陌明君的光輝早就深入人心了,所以沒人不會不賣他這個麵子。


    “權當給陛下捧場了。”


    這幾乎是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


    於是他們繼續捏著鼻子看了下去,而部分不怎麽喜歡看戲且沒讀過多少書的粗人卻看得津津有味。


    舞台上開始漸漸人多了起來,看裝扮是那對少男少女一個村的村民,彼此笑嗬嗬的問候閑談,同時幹著活,再配合上藍天白雲的背景,就是一幕和諧幸福的鄉村景象。


    “誌明哥哥,你會娶我嗎?”


    “當然了春嬌妹妹,我此生非你不娶!”


    “那你怎的還不來提親?就不怕我跟別人跑了麽?”


    “我知道你不會,此生我都隻要你,無論是生是死。”


    樸實無華的情話,但兩位角兒的表演讓觀眾都自然而然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情史,沒有過情史的也在開始憧憬了起來。


    燈光稍暗,少男退場,少女坐在台上修補著漁網,臉上帶著嬌羞,獨自唱著情意綿綿的小調,路過的村民偶爾打趣兩句,少女嬌嗔,故作不依狀。


    紫薇的演技果然不是蓋的,剪水雙瞳一抬一放間,台下的爺們就仿佛有一隻小爪爪在心裏撓啊撓的,怎麽都不得勁,但說來也怪,這時的紫薇全然不再是如以前花魁般的風情萬種,而是給人一種錯覺,成了他們最疼愛憐惜的女兒。


    “哎呀,女大不中留啊!”


    “我已經看到將來我女兒找到如意郎君時的模樣了。”


    “多好的一棵白菜,就要被拱了!”


    舞美、燈光、樂曲,還有紫薇的表演,種種匯集在一起,台下的觀眾情緒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帶動了起來。


    就在這時,曲調猛然間一變,從剛才的歡快倏地變成短促密集的鼓點,觀眾們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然後就見十幾個身穿破爛肮髒袍子的猥瑣漢子登上了台。


    “逶寇!”


    有人失聲驚呼。


    台下驚呼,台上也在驚呼,村民們四散奔逃,可是逶寇就像一群凶狠的餓狼,口中怪叫連連,揮舞著長長的武士刀開始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屠殺。


    刀起刀落,鮮血飛濺。


    觀眾們全都震驚了,這樣的表演他們從未見過,那好像真的是血,真的是在殺人。


    血當然不是真的血,是林止陌給他們設計做好的血包,但是觀眾們的角度看起來就不同了,這表演如此逼真,逼真得讓他們的心都揪了起來。


    少女春嬌也驚恐的想要逃走,可是卻被幾名逶寇追上,燈光忽然變暗,台上的角兒們隻能看得到一個個影影綽綽的輪廓。


    尖叫、怒罵、掙紮,夾雜著逶寇的獰笑。


    台下的觀眾此刻已經忘記了呼吸,這種真實的屠殺場麵讓他們憤怒驚恐交匯,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台上。


    春嬌掙紮得很凶,終於,一個逶寇沒了耐心,罵了一聲之後舉刀狠狠刺下。


    燈光再次亮起,但卻變成了血紅色,春嬌的心口被深深刺入,她的動作也瞬間僵住。


    春嬌麵朝某個方向,臉上露出一抹難舍的悲傷,一隻手前伸,似是用出了最後的力氣。


    “誌明哥哥,你怎的……還不來提親……”


    春嬌死了。


    台下某處忽然爆發出一聲夾雜著哭聲的淒厲怒吼:“勾日的逶寇,老子殺了你!”


    隻見一個中年人竟然猛地起身,朝著舞台就要衝過去。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上已滿是淚水,雙拳死死握著,手背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即便是無關之人竟也能感受到他發自肺腑的悲痛和憤怒。


    場邊迅速閃出幾個人來,一把將他按住。


    “爺們兒,這是戲,是戲!”


    這是劇院看場的,說話的是京城第一潑皮雷武。


    那中年人被按住絲毫動彈不得,聽到雷武的話後怔了怔,卻忽然放聲大哭:“我是台州人,我全家當年就是被逶寇如此殺了的!”


    鼓點樂聲暫停,舞台上的表演也停住了,現在全場的目光全都集中了這個中年人身上。


    雷武拍了拍他的背,說道:“放心,陛下已經派大軍登上逶國,你家的仇會報的。”


    中年人終於冷靜了下來,也沒覺得有什麽羞愧,抹了把眼淚繼續坐回座位上。


    雷武揮了揮手,樂聲再起,舞台上的“逶寇”剛才像是暫停了一樣,現在再次接上表演,繼續屠殺。


    舞台下的觀眾已經看得熱血澎湃怒火難遏,他們之中大部分人沒有經曆過逶寇之難,可是剛才那個來自台州的中年人忽然爆發,竟讓他們莫名的感同身受了。


    片刻之後村民“死盡”,逶寇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走了。


    誌明回來了,當他看到滿地屍體時愣住了,接著像瘋了似的尋找春嬌。


    觀眾中有心軟的已經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接著就見誌明的目光一滯,然後仿佛被定了身一般動也不動了。


    台下一片唏噓,有情人終究未成眷屬啊。


    誌明沒有哭喊,沒有暴怒,隻是平靜的抱著春嬌,但越是這種沉默的悲傷,越是能使人共情。


    觀眾中多少女眷早已將手帕哭得濕透,就連不少男人都在偷偷抹起了淚。


    燈光變幻,舞台上背景也換了,誌明再次出現時已經換了一身行頭。


    利落的短打裝束,腰懸弩弓,手中提著雪亮的鋼刀,身後跟著一群同樣打扮的夥伴。


    在他們的胸口處赫然繡著兩個大字——神機!


    “是陛下的神機營!”


    有人認出來了。


    觀眾們大為振奮,神機營經過一次次完美的任務後,如今在民間聲名鵲起,已經成了無數人心中的英雄。


    舞台上,他們在四處搜尋逶寇的蹤跡,尋到之後便是殺殺殺!


    樂曲變得慷慨激昂,大開大闔,再加上那種瘋狂砍殺的動作,將觀眾們剛才壓抑低落的情緒瞬間高高挑起。


    每一個逶寇慘叫倒地時都必將爆發出一聲滿堂彩,這個時候沒人再糾結這到底是不是戲,角兒是不是樓子裏的。


    他們隻知道現在很爽,非常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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