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


    第一縷陽光染照在山脈上,亮色的一片與周圍形成鮮明對比,仿佛群山在燃燒。


    楚棠迎光而立,迷失在如夢如幻的景致中。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美景中抽身,帶著兒子來到兩座墳前。楚傑一切皆感新鮮,好奇地看著墓碑上的石刻。


    兩座墳一老一新,一大一小,老墳埋的是楚棠的恩師衛天璣,別一座新墳從別處遷來,埋的是楚棠的小師妹魯慧卿。楚棠說是帶周蒼看日出,實則前來拜祭小師妹,二十二年前的今天,小師妹魯慧卿死在師弟蘇幀羌的劍下,一屍兩命,成為他心頭永遠的痛。


    看到墓碑上衛天璣的名字,周蒼吃了一驚問:“楚大哥,你師父可是北鬥七子中排行第三的那位?”楚棠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打開鼓脹的背囊,取出祭拜用品,在魯慧卿墳前默默點燃香燭,燒了紙錢。再抬首時,已是淚流滿臉。他擦拭幹眼淚,從背囊中取出一隻葫蘆,將葫蘆裏的美酒盡數灑於師父墳前,說道:“師父,我帶了您老人家最愛喝的西鳳酒,盡情喝個夠罷。”言畢領著兒子在恩師墳前恭恭敬敬跪拜。


    楚傑第一回來,好奇地拉了爹爹的手問旁邊埋的魯慧卿是誰,怎麽從來沒聽爹爹提起過。楚棠神情苦澀,責怪道:“小傑,豈能直接稱呼你劉師叔的名諱。”楚傑吐了吐舌頭:“是。爹爹,你隻提過李師叔,這位劉師叔又是誰啊?”楚棠親切地撫著兒子腦袋,滿眼愛憐說道:“你年紀漸漸大了,師門上的一些事也該是時候讓你知曉。”楚傑歡呼雀躍,拍手叫道:“好吖好吖!”


    聽得父子倆要說悄悄話,周蒼便要走開,楚棠道:“阿蒼,昨晚還未喝過癮,今日咱兄弟在這太白山撥仙台上繼續喝過夠,如何?”周蒼見他沒拿自己當外人,當即豪興大發,大聲道:“正合我意!”


    三人便即盤腿坐於墳前,楚棠從囊裏摸出灑肉擺在地上,於朝陽下,雲天霧海下,繼續昨晚的灑宴。


    楚棠邊喝邊跟兒子說起師門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北鬥派創派師祖周紫龍仙逝,座下七名弟子發生內訌,接任掌門之位的大師兄秦天樞練功岔氣被活活氣死(實則假死掩人耳目),老三衛天璣、老五馮玉衡一怒之下離開黃山於江湖中闖蕩。數年後衛天璣遊曆來到泰嶺,被這裏的雄奇渾壯吸引,遂定居下來,開創太白一派,招收的第一個弟子便是孤兒楚棠,爾後陸陸續續收了十多名師弟妹,魯慧卿便是其中一個。


    十多名孩子在師父的撫養下長大,感情十分深厚,情同手足。某年,一個叫蘇幀羌的少年成為衛天璣的關門弟子,從那一刻起,太白派埋下了滅門的禍根。


    小師弟蘇幀羌俊俏伶俐,練武天賦超於常人,深得衛天璣器重,還收獲了七師妹魯慧卿芳心。可太白派上下都知道楚棠與七師妹自小青梅竹馬,可謂哥有情妹有意,乃天造地設的一雙。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楚棠既傷心又無奈,日日借酒消愁無心練武,引來師父不滿,常遭訓斥。


    蘇幀羌本是帶藝投師有不錯根基,在衛天璣教導下武藝得到突飛猛進擊,前途無量。某日他忽然下山,偷偷將淩辱他姐姐的惡霸滅了滿門,上至七十老人下至三歲幼兒,全無放過。慶陽府總捕頭於密奉命查明真凶並實施抓捕,衛天璣派大弟子楚棠前去接應,本來師兄弟聯手可敗於密,蘇幀羌卻在關鍵時刻逃之夭夭,留下楚棠一人獨力抗擊,危急關頭幸得李逸航出手相救,兩人由此結識相交,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傷愈後楚棠力邀李逸航上太白山遊玩。


    捕頭於密繼續緝捕凶手,追至太白山腳下遇上衛天璣,一番打鬥不可避免,這事恰被前來作客的李逸航目睹,又仗義出手試圖阻止衛天璣殺害於密。衛天璣轉而將怒火噴向李逸航,然而一番較量下發現他竟是五師弟馮玉衡的弟子,雙方遂握手言和,於密性命也得保留下來。


    此後李逸航便留在太白山向衛天璣學藝。


    春去秋來,一晃數年。期間不安生的蘇幀羌再度闖禍,殺害一位江湖豪強,由此引來滅門劫難。


    那日,大雪漫天,拔仙台上,衛天璣興致甚高,借著雪落講述武學之道。


    然而一位蒙臉客悄然來臨並出手,衛天璣不敵,連喊眾弟子趕緊下山逃命,楚棠與李逸航心係恩師不肯遇難先遁,留下來協助師父對抗敵人。雖然以三敵一,最終結局卻十分慘烈,衛天璣死於敵手,李逸航被打得暈死過去,而楚棠他自己則被敵人的無敵獅子吼震壞腦子,成為一個隻會喊報仇的傻子。


    太白一派經過此劫,從此煙消雲散不複存於世,各弟子隱姓埋名散落江湖,深恐敵人斬草除根找上門來。


    醒來的李逸航帶著楚棠四處求醫問藥,終於在梅芷菲師父蒙月女俠的推薦下,上門拜訪了湘西大夫範元貴。說起這範元貴還有些名氣,被湘鄂貴川四地的老百姓稱之為“活華佗”,妻子正是梅芷菲的母親鄔琴。


    鄔琴有一原配丈夫,乃大名鼎鼎的光複教護教左使梅魚龍,此人為了上位,不惜拋棄結發妻子另娶當時的教主女兒為妻,由此從教中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子一路升遷至高位,最終在教主寶位爭奪戰中,因其是漢人身份,不敵突厥人胡定中,屈居護教左使一職。


    遭到背叛的鄔琴傷心不已,千裏迢迢從西域返回中原,路上生下一女,取名梅芷菲。又因她曾拒絕了無數說媒,並且不顧爹娘反對,執意下嫁吃百家飯長大的窮小子,如今雖遭遇婚姻不幸,卻是無顏回家鄉韶州求助父母兄長。母女倆靠著在江湖上賣藝為生,四處顛沛流離,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


    行經江西景德鎮時,母女倆被當地惡霸欺淩,幸得李逸航及蒙月女俠相繼出手相助才得以逃出魔爪。蒙月見母女二人無依無靠生活淒苦,遂收梅芷非為徒,還將忠厚老實人範元貴介紹給鄔琴,二人相處情投意合,在蒙月見證下結為夫婦。


    鄔琴對李逸航的到來十分高興,叮囑丈夫一定要治好楚棠的傷病,範元貴自不敢怠慢,留了楚棠下來悉心醫治。範文貴有一妹子範雯芳,負責照顧楚棠生活起居。


    醫治期間,功成名就的梅魚龍忽然來找鄔琴,說他現在很後悔欲再續前緣,鄔琴不從,以死相逼,梅魚龍隻好悻悻退去。


    而還在混沌中的楚棠見了梅魚龍,情緒立即變得十分激動,大聲嚷嚷著報仇。原來殺師仇人也長著和梅魚龍一模一樣的大胡子。李逸航正是憑著這條線索,確定殺死恩師之人就是光複教教主胡定中,那天他上山逼迫太白派並入光複教,衛天璣身出名門疾惡如仇,又豈會應承,不惜一死以正聲名。


    周蒼聽聞衛天璣寧死不屈的事跡,忍不住站起身在他墳前躹了三鞠躬,恭恭敬敬說道:“後輩子弟周蒼,敬仰前輩風骨,請受睌輩三拜。”說完灑酒於地,大聲道:“衛老前輩喝酒!”


    楚傑聽爹爹人故事聽得紅了雙眼,問:“爹,那你和李叔叔替師公報仇了嗎?”楚棠搖了搖頭:“沒,那惡人胡定中武功十分了得,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而等你李叔叔藝成之後,他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此仇,或許永遠報不了。”臉上神情十分頹喪,顯然他住得偏僻,江湖上的消息不太靈通。周蒼便把胡定中重現江湖以及恒山上正邪大戰說了出來。


    楚棠不等聽完驚呼:“阿蒼,你說謝霆謝……大哥還活著?”周蒼確定地點了點頭。楚棠喜不自勝霍地站起身,振臂長嘯,響徹山巒。嘯聲止歇,笑聲又起,笑聲中飽含激蕩、豪邁之意邁。


    原來楚棠不僅是李逸航師兄,還與謝霆相識更是過命朋友,周蒼欣喜不已。兩人之間的情義,無形中又更進一步。


    等爹爹平靜下來,楚傑又問:“爹,劉師叔也是那大惡人殺害的嗎?”楚棠陡然一怔,緩了一緩才道:“不,七師妹是讓蘇幀羌害死的。”楚傑大出意料之外,忙問怎麽回事。


    楚棠沉湎於往事中,悲戚之色重新爬上臉龐。接到魯慧卿的死訊時,他仍在湖南範元貴家中治療,魯慧卿的死因是師弟李逸航親口說的,魯慧卿的骨灰龕,也是師弟親手交到他手上的。


    話說北鬥七子人老四馮玉衡有一大對頭顏少瘟,為躲避大對頭追殺,馮玉衡不得不藏身監牢。又少年李逸航蒙冤入獄,無巧不成書兩人正好同處一間牢房,七分博奕三分機緣,馮玉衡收了李逸航為徒並傳其北鬥派絕學七星神功。


    正因這部內功秘訣,李逸航也讓顏少瘟盯上了,被他追得四處逃竄。某日,李逸航在黃山腳下意外地碰到了蘇幀羌與魯慧卿:


    當時李逸航在街上遊蕩,突聽一女子叫道:“蘇師弟,蘇師弟,你別走,別走!”聲音甚是熟悉。不用轉頭,單聽聲音及‘蘇師弟’三字,李逸航已然知得說話之人是誰。果然又聽蘇幀羌說道:“魯師姐,咱們緣分已盡,你別再糾纏我了好不好。”


    李逸航恨他們遇難先遁不想相見,躲在一旁等他們走開,想到魯慧卿見異思遷,對她並無好感。


    二人卻也沒再走,魯慧卿拉著蘇幀羌的衣服,說道:“幀羌,我在黃山下等你幾年時光,那想等得這樣的結果,求求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你就是我的一切,如果你走了,我的世界就什麽也沒有了。”蘇幀羌道:“魯師姐,感情之事不能勉強,你忘記了你以前對楚師兄說過的這話麽,今日這話用在我們身上,也是一樣的適用。”


    魯慧卿道:“那怎麽能比,我隻當楚師兄如哥哥一般。”蘇幀羌冷笑道:“一個女人變了心,通常都會這麽說,這是你們女人最經常用的借口,什麽隻當楚師兄是大哥哥,可笑啊可笑,那我跟你講,我們之間也隻是兄妹之情,根本沒有戀愛之意。”


    李逸航對蘇幀羌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卻是覺得他這話說得十分在理,幹脆停了下來聽他們吵架。


    魯慧卿聽了這話,氣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哭將出來,抽噎道:“那你以前給我許下的山盟海誓那算什麽,如果你隻當我是姐姐,怎說會說那些甜言蜜語?”蘇幀羌歎了一口氣道:“魯師姐,以前的事咱們就不要再說了,那時我還小不懂什麽是感情,初上太白山得你關心照顧,自然而然當你是最親密最可信賴的朋友,對你說那些話,隻是心中感激而已。”


    “你騙人,你騙人,你如果和我沒有感情,你怎麽會和我……,如今我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了你,你卻要離開我……”魯慧卿激動地道


    “住口!在大街小巷中談論這事,你作為一個女人不害羞,我也沒臉子聽,快放手了,我還要回山上。”蘇幀羌喝止她的說話。


    正在這時,一個紅衣少女在遠處叫道:“幀羌,你在跟誰拉拉扯扯,咦,這女子是誰?”


    少女是宋天權的女兒宋仙瓊,李逸航在黃山上曾經見過她,她奔得近見到眼前一幕,深感不可置信。蘇幀羌連忙道:“瓊妹,這是我以前在太白山上學藝時的同門師姐,今日剛好在這兒碰見了她。”宋仙瓊哼了一聲道:“在大街上你拉我我拉你的,這算是什麽師姐弟的關係?”蘇幀羌的衣袖仍然被魯慧卿拉著,聽得宋仙瓊如是說,忍不住罵道:“魯慧卿,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快快放手,不然可不要怪我這個做師弟的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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