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是的,插秧是要倒著插的,岑濟剛下田就鬧出了笑話,隻好板起臉來吟詩一首,表示自己剛才是給大家進行錯誤示範,你們這群小兔崽子不要不識好歹。


    這插秧看上去容易,但要做好並不簡單。插秧的時候,不僅手腳要配合好,腰還得好,一彎腰就是大半天。


    自從手表壞了之後,岑濟就再也沒機會回24年來上幾串大腰子了,沒插幾下就腰酸膝軟,果然男人到了中年還得要補啊!


    岑濟自嘲般地搖搖頭,用左手抓住一把秧苗,拇指和中指同時迅速從一把秧苗中分出一小撮,右手插入秧田,眼睛時刻瞄準行距、株距。


    秧苗插入的深度也有講究,手捏住秧苗往田裏插,大約要插到右手食指第二節關節處,插深了泥水會把秧苗淹住,插淺了秧苗又立不穩。


    身子在一米多寬的幅度裏左右移動,雙腳一邊插一邊後退,腳在田裏還要少挪動,挪動得多腳印多,踩出的泥坑也多。


    如果秧苗插在泥坑裏或邊緣,搞不好就在水的浮力下漂到水麵上,那個位置就會少一株秧苗。


    所以往後退的時候,還得用手在下麵輕輕扒拉幾下,稍稍撫平泥坑。


    好不容易插完一把,抬頭一看,王維成那組都在自己身後一大截了,好小子!一點政治都不講啊!


    田埂上蹲著身體瘦弱的女同學,田裏的人秧插完了一舉手,便立刻有女同學提著秧苗送過去。


    岑濟帶領的學生團隊,也是吸引了大家村栽秧社員的注意。


    “岑老師你這速度不行啊!”


    “哈哈哈!還沒我家維成插得快呢!”


    “你就瞎咧咧,岑老師這才是懂行呢,就得慢慢插、細細弄---”


    岑濟越聽越惱火,高聲喝罵了起來,畢竟田裏都是學生呢,就這麽開車好嘛?


    上午下了一陣小雨,點點雨絲落在泥水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新栽下去的秧苗順著水波輕輕搖曳,春風一起,一片片禾葉隨之偃壓,形成一股股翠綠的禾浪,讓人心生滿足。


    臨近中午,邱慧娟帶著低年級的同學拎著飯籃子過來招呼大家開飯,岑濟見佳人在旁,趕緊直起腰來給大家加油鼓勁:插完手中秧苗就能開飯!


    瑪德!結果自己成了最後一名!


    “你就笑吧!我都比不過王可牛那小子!”岑濟嘴裏嚼著清炒的紅花草頭和臘肉,憤憤說道。


    “你一看就是不種田的,哪裏能比得上這些孩子,你跟他們比放羊,他們估計就比不過你了!”


    邱慧娟一邊安慰岑濟,一邊給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在整理褲腳的時候,驚叫了一聲,讓岑濟別看。


    岑濟哪能忍住,扭頭就要去看,結果被邱慧娟一巴掌給抵住了。


    “怎麽了、怎麽了?”岑濟顧不上吃飯就問了起來,緊接著小腿上一陣刺痛,眼前出現邱慧娟的笑臉。


    “你看!是螞蟥!”邱慧娟用指甲捏住一條黑色的螞蟥,不住地扭來扭去,顯然是吸飽了血。


    可惡的東西!自己辛辛苦苦,彎腰受罪,連口飯都沒吃上熱乎的,這個吸血鬼倒好,自己先悄無聲息地趴上來飽餐一頓!


    最氣人的是,等到這東西被發現的時候,把他拽出來了,疼的還是自己!


    王可牛聞聲而至,一臉的興奮:“螞蟥?哪呢、哪呢?”


    邱慧娟把螞蟥用草葉子包起來給了他,一群小屁孩就圍著螞蟥玩去了。


    不然他們玩什麽呢?沒有手機、平板、遊戲機的年代,隻好拿這些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東西取樂了。


    王可牛顯然是個中老手,從竹籃子上掰斷一根破篾條,三兩下撕成一條竹簽。


    把螞蟥捏在手裏,用竹簽把它從頭到屁股懟了個對穿,直接給它內外翻了個個。


    最後王可牛將竹簽子插在田埂旁的楓楊樹幹上,找一旁栽秧的男社員纏著要來了幾根火柴,擦著了之後慢慢用火燎它。


    螞蟥被火一燙,身子不受控製地扭動,每扭動一次,小屁孩們就歡呼一次。


    岑濟對此不予評論,對害人蟲就得用這樣的手段!


    一旁的社員們看著岑濟被螞蟥搞的花容失色的樣子,一個個都在笑。


    “岑老師,你是文化人,不懂咱們種田人的苦處!”


    “種田的哪有不被吸血的?下田栽秧要被螞蟥吸血,天熱了拔草要被蜱蟲吸血,牛馬蒼蠅也有吸血的呢!”


    “冬天?冬天就不吸了?好不容易在家裏暖和暖和,這身上、床上的虱子、臭蟲又來咬的你不得安生!”


    “農民?農民生來就是受苦的,幹部、工人們受了委屈,任誰也少不了他們一日三餐的。”


    “農民呢?農民受了罪、受了氣,隻能朝著腳下的泥巴使勁,抹抹眼淚珠子還怕弄髒了衣服。”


    “趕上現在政策了,讓自己種自己收,我們也不懂是分田好還是不分田好,國家讓我們怎麽幹就怎麽幹,總不能誆我們吧?”


    岑濟看著社員們紫黑色的臉,一時間也有些恍惚,他們懂什麽?從來就沒人跟他們說過,也從來沒人要求他們懂什麽。


    他們隻知道日子變好了,這好日子是誰給他們帶來的,一丁點的好處就足夠他們歡喜好一陣子。


    戰士們拿著槍趕跑了地主老財,他們就擁護;糧食收購價格提高了,他們就歡呼;大隊裏多發了幾尺布票,他們就誇耀。


    他們就像田裏剛栽下的秧苗,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倒,但隻要立住了根,就拚了命地汲取養分。


    分蘖、拔節!


    抽穗、灌漿!


    隻要一成熟,立刻把大地染成一片金黃,好叫世人知道自己的光彩!


    午間休息很短暫,時間一到,也不用岑濟招呼,大家都自覺地下田繼續勞作。


    學生們個個精力旺盛,插完一列就歡呼雀躍,仿佛打了一場勝仗。


    就這麽吵吵鬧鬧的,四畝田的秧苗總算是在天擦黑後插完,不出所料,岑濟這組遺憾落敗。


    不過王維成那組也沒高興太久,岑濟直接把他們叫過來幫自己擦屁股,能者多勞嘛!


    晚上劉拐子聽了安排,給王維成那一組的學生們每人都煮了個雞蛋,有的當場就吃了,有的揣在懷裏帶回家吃。


    其餘的學生看著眼饞,個個都咽著口水,岑濟看著也是心疼,招呼劉拐子去食堂再添個湯來。


    不一會兒,一大盆蛋花湯便端進了教室,一鐵勺攪下去,蛋花在盆裏滴溜溜地打轉,湯麵上飄著一層誘人的豬油花,饞的學生們嗷嗷叫。


    邱慧娟晚上還要複習,岑濟也不敢打擾,自己早就把高中學的知識給忘光了,可不能害人家,隻好由她自己去學。


    跟邱慧娟膩歪一會兒後,岑濟便準備回家睡覺,晚上還得去田裏看水。


    這秧苗栽下去可不能聽天由命,隨時都得照看著,白天灌水、晚上看水,水位不能高了也不能低了。


    小家村田地連片,水位大多一致,因此不需要多操心,大家村各家各戶都築起了田埂,放水都吵個不停,還得留個心眼。


    剛出教室,就看見劉拐子對著食堂的電燈,用繩子在一根長竹竿上纏著什麽東西。


    岑濟一時好奇,便過去瞧瞧。


    “劉師傅,這是在做什麽?把鐮刀綁這上麵幹啥?”


    劉拐子一手抓著竹竿,一手用麻繩纏著短柄鐮刀,牙齒叼住繩頭,用力一拽,嗬嗬一笑:“今天上午我看大隊裏香椿樹出芽了,明天早上去打些下來!”


    香椿頭!岑濟的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裏流了出來,這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純野生的市場上好幾百一斤呢!


    岑濟可太愛香椿頭的味道了,每年春天,母親總會在各個村子裏轉來轉去,看見有香椿芽就去搞下一把。


    回家之後,用開水一焯,原本紫紅色的芽頭瞬間變得青翠欲滴,用菜刀細細切成碎末,往碗裏一丟,打上幾個土雞蛋,撒上一點鹹鹽攪吧攪吧。


    油熱下鍋,嗞啦一聲,蛋液混著香椿頭頓時膨脹成蛋餅,鍋鏟輕輕翻麵,搗成小塊,一口下去,油脂、雞蛋在嘴裏融化,更絕的就是那濃鬱的香椿頭味道。


    那就是春天的味道!


    “劉師傅,明天吃香椿頭炒雞蛋嗎?”岑濟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


    “啥?炒雞蛋?那得用多少雞蛋!”劉拐子眉頭一皺,仿佛很揪心一樣:“校長啊,咱們隊裏雖說條件好了,可不能鋪張浪費啊!”


    兩人搞了半天還不在一個頻道上,劉拐子是要把香椿頭醃起來,過一陣子青黃不接的時候,當早上喝粥的小菜。


    香椿頭炒蛋,對於現在的農村人來說,那是相當奢侈的做法了,蛋少了不香,油少了發苦,做不好就是糟蹋東西。


    岑濟心裏有些難過,自己雖然攢了不少錢,但眼下大夥的日子還是苦啊,自己要是帶頭大吃大喝,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斷。


    “岑老師在家嗎?”


    岑濟正在家裏睡得香,屋外卻傳來一陣叫喊聲,昨夜裏把水放完,渾身酸的不行,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外麵叫喊聲一聲大過一聲,岑濟隻好甩甩腦袋出了門,天早就亮了,風一吹把岑濟吹了個激靈。


    “同誌你找我?”岑濟披著衣服疑惑地看著來人,這人身穿一身工作服,手上戴著白色棉紗手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補丁。


    這人不是本地人!


    岑濟心裏頭立刻就下了定論,果然一根煙遞過去,沒幾句話就搞明白了。


    這人是楊佳的司機,楊佳今天要去江城開會,上午九點半開始,就先讓司機過來接上岑濟他們,到陵穀去會合。


    岑濟一聽趕緊看了看表,好在才六點不到,匆匆洗漱後,從房間裏拽了一隻背包便跟著司機出門了。


    順路去學校跟劉拐子打了聲招呼,托他跟邱慧娟說聲代課的事,劉拐子答應後,岑濟又帶著司機去接上周有才和魯求英。


    上午七點半,吉普車行駛在路上。


    吉普車是老式軍車改的,一共三排座椅,前排是駕駛員和副駕,後座兩排座椅對向放置。


    楊佳手裏拿著文件翻來覆去的看,嘴裏不住地念叨:“陵穀工業基礎太薄弱了,這次叫我們來也不知道幹什麽?”


    魯求英和周有才麵麵相覷,你個縣長都不知道幹什麽,我們上哪知道去?


    岑濟倒是頗為感興趣,畢竟自己穿越之前就是幹辦公室出身,虛頭巴腦的事情自己在行啊!


    於是便主動跟楊佳攀談起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年頭路不好,後世高架半個小時就能到市區,現在要開兩個多小時。


    “縣長,這麽說江城那邊是要爭取滬城的大項目過來?”


    “是有這麽個說法,可這還沒影的事兒,再說了,我們陵穀有什麽優勢,樣樣都在江城墊底,就占個人多,窮得沒飯吃!”


    岑濟一聽心裏也是醉了,陵穀這地方確實也難,不靠海不靠江,後世也發展不起來。


    人多?人後來都往外跑了,縣裏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交社保的沒多少,領社保的倒排起隊來。


    就說看病吧,都搶著去大城市、大醫院,結果還得回縣城報銷,利潤都給大城市掙去,錢還得小縣城自己往外掏!


    “縣長,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那說明我們勞動力資源豐富,用人不愁啊!”


    “而且人多,說明市場潛力巨大,消費能力強,東西造出來就不愁賣!”


    “還有……”


    楊佳看著岑濟侃侃而談的樣子,樂得直咧嘴:“小岑呐,我看你幹個老師真是屈才了,不如這個縣長給你幹得了!”


    車廂裏一陣哄笑,鬧得岑濟臉紅起來,自己也就是過過嘴癮,真要自己幹,估計要鬧笑話了。


    還好路上車不多,加上他們起得早,竟然提前半個小時到達目的地。


    楊佳從口袋裏摸出糧票:“魯支書,我讓焦師傅先送你們去吃早飯,吃完再送你們去葛主任家,焦師傅再回來接我。”


    魯求英堅決不要楊佳的飯票,表示自己一行人坐車來,已經是占了便宜,不能再讓楊佳破費。


    楊佳拗不過,當然拗不過,魯求英一發力估計能把楊佳這個文化人丟車頂去,隻好讓焦師傅趕緊出發。


    “魯支書,你們在葛主任家多坐會兒,我散會了再去找你們!”


    此時已經有別的縣負責人看見了楊佳,正跟他打招呼,楊佳丟下句話便匆匆過去了。


    幾人在江城裏找了個早點攤,請焦師傅吃了頓早飯,現包的粢飯團。


    剛蒸好的糯米飯,裹著一根油條,外麵包著一片荷葉,聞著就是一股清香,飯團尖上蘸了一層薄薄的白砂糖。


    一口下去,糯米的勁道粘牙、油條的鹹香酥脆、砂糖的清爽甜蜜,讓人一吃就停不下來,周有才一個不小心還咬到了舌頭。


    一人一碗甜豆漿下肚,渾身說不出的舒泰,焦師傅沒吃幾口,還剩下半個飯團揣兜裏了。


    周有才見了懊悔不已,早知道自己少吃兩口,也能帶點回去讓孫子嚐嚐。


    焦師傅先前送楊佳去過葛主任,沒一會兒就到了地方,魯求英還沒敲門,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笑聲。


    “侯老師,現在美國的hippie,就喜歡這樣的、額thing,非常小、可愛!”


    喲!這還有外國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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