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容易壞,不如我們手把穩!”


    “這插秧機一插就是幾十顆秧苗,不比你手快多了!”


    “這秧苗嫩得很,鐵家夥哪能插得了這個?”


    躍進大隊打穀場,幾十個社員將幾台機器團團圍住,不時還有社員從田間地頭三三兩兩的跑過來。


    公社裏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水泥廠工人,畢竟這玩意兒可不多見。


    “嘿嘿!咱們躍進大隊現在不得了,有廠子有拖拉機,現在還有這栽秧機!我看呐,說不定以後家家戶戶都要住磚瓦房!”


    “那是不得了!”


    “這躍進大隊今年是怎麽了?他們家書記在田裏挖到金娃娃了?”


    “你以為都跟你們隊裏一樣,田裏麵淨往外挖東西,不是鐲子就是銅錢的!”


    “噓!瞎幾把叫什麽?什麽鐲子、銅錢,沒有!”


    幾個外隊的人互相推搡著離開了,剛巧跟一路小跑來大隊開會的岑濟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對不住,我這急著去開會!”岑濟一把扶起被撞了個趔趄的小個子。


    “你走路怎麽不看著點?”小個子一肚子火,爬起來之後趕緊伸手在胸口一摸,好像揣了個寶貝。


    “小眼睛你可看好了,東西沒給他搞壞吧?”一旁的圓臉漢子緊張地湊到小個子身邊。


    “你給我把著點風,我掏出來看看!”小個子拽著圓臉挪到一旁,慢慢解開了扣子,在懷裏掏了起來。


    岑濟今天是來大隊部開會研究這插秧機怎麽用的,畢竟是新機器,金陵來的技術員明天就走,隻在隊裏停留一天。


    農機隊那幾個人這會兒要抓緊時間把機器給學明白了,可不能影響春耕。


    前幾天下了一陣雨,四下裏桃花、李花開了一片爛漫,放眼望去全是紅的、白的花瓣,甚是喜人。


    這路上好巧不巧撞到這幾個外隊的,看他們這架勢,難道是碰瓷?


    “同誌你好,應該不要緊吧,要是東西壞了,我願意照價賠償!”岑濟語氣很是誠懇,畢竟自己有錯在先。


    “這可是古--”圓臉怒目圓睜正準備開口,又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你賠得起嗎?”


    什麽玩意?岑濟腰杆直了起來,自己已經窮了大半輩子,可現在不說是腰纏萬貫,那也算得上幾十萬身家了,瓜子分紅、帶貨收益,自己都懶得去看,全在信用社裏存著。


    什麽東西自己買不起?除了小汽車自己實在是沒路子,這陵穀還沒有自己買不起的東西!


    “這位同誌,我雖然沒多大能耐,但手裏頭還是有些零花的!”岑濟一拍胸脯:“隻要不是坑人,我肯定出得起錢!”


    “誰坑你!我這是--”小個子聽完岑濟略帶挑釁的語氣,心裏也是一百個不服、八十個不忿,也不顧圓臉的拉扯,上前就要和岑濟說個明白。


    “我這是祖傳的東西,幾百年的曆史!”小個子胸脯一挺,右手輕輕在胸前輕拍了幾下。


    岑濟聽完也是一愣,啊這,自己也是飄了,怎麽隨便亂說呢?


    小個子見岑濟被唬住,嘴角微微上揚,化身龍王:“不說一百塊,幾十塊總還是值的!”


    岑濟心頭一鬆,還當是什麽寶貝,一百塊而已!上前掏出一包玉溪,給他們散了兩支。


    “同誌,這今天確實也是我不對,我看東西應該沒有壞,就當交個朋友認識一下,我這人也喜歡擺弄些舊東西,要是你真有,我還真想買點!”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岑濟這又是賠笑又是散煙的,小個子和圓臉也消了氣,美滋滋點起來。


    “我們家確實有些舊東西,幾百年那是我剛才往大了說的,不過確實是真話!”小個子瞅了眼煙屁股,發現是帶嘴的,心裏也是快活,就跟岑濟聊了起來。


    “我們是箭樓大隊的,聽說礦上要擴招--”小個子話剛說出口,就被圓臉拍了下屁股,登時臉色緊張,趕緊改口。


    “啊,是家裏最近要走動親戚,想來你們大隊找個人打聽些事情!”


    “找誰?”


    “就你們大隊文化水平最高的!”


    岑濟一聽,得了,那不就是我嗎?


    果不其然,一根煙抽完,岑濟就把他們的屁股、啊不,是底細摸了個明白。


    從他們漏出來的口風來看,他們應該是想著賣些舊東西,好去礦上打點關係,爭取一下礦裏擴招的名額。


    可是又擔心去了外麵被人糊弄,就想著找些文化人來給自己手裏的東西估估價,這一來二去,總算是碰到岑濟手裏了。


    二人一聽眼前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岑老師,當即也是激動不已,主動給岑濟散了根紅梅,準備請岑濟掌掌眼。


    “岑老師怎麽還沒來,你在那幹什麽呢?”魯求英爬上插秧機衝著人群外的岑濟大喊。


    “對不住了,我得先去開會,兩位同誌要不先在外麵等我一下?”岑濟跟兩人打完招呼,就去大隊部辦公室了。


    魯求英給岑濟介紹了一下金陵來的兩位技術員,一個年長些的戴著眼鏡坐在桌前,一個年輕的斜挎著帆布包站在他身後。


    “這是金陵來的吳主任、孫主任,吳主任說起來還是我們老鄉呢!”魯求英笑著跟岑濟介紹。


    吳主任就是年長的技術員,他聽後眼睛笑眯眯的:“我們這些老東西都是傷蛋的人!”


    一番寒暄後,岑濟才搞清楚,這吳主任確實算得上是岑濟的老鄉。


    他老家就在長江心裏的一塊江心洲上,地名八卦洲,古時候人們為了躲避戰亂,紛紛隱居江上,久而久之形成聚落。


    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人口的主要來源就是毗鄰金陵的皖省,這也是魯求英說是老鄉的緣由。


    當然啦,吳主任鄉音很重,跟大家交流起來也是毫不費力,辦公室裏充滿了“一比吊糟”“撈的一筆”等快活的話語。


    “魯書記啊!我不跟你散扯哦,我聽到是你們陵穀縣下麵一個大隊要買插秧機,我是不敢相信哎!”


    “我們廠子都不準備生產插秧機了,沒有銷路啊!這分田到戶之後,一家幾畝田,哪還用得著這個!”


    “這一路過來,那各個公社都把田分了,田埂挖的歪歪扭扭,不知道有多醜!”


    魯求英聽完也是唏噓不已,連忙拉過岑濟:“多虧了我們大隊的青年書記,有頭腦、有幹勁,把我們大隊搞的紅紅火火的!”


    幾人又是一番熱烈交流,洪步春也從外麵進來,說是把農機隊都喊到打穀場了。


    “小孫,動作撇掃毫(方言,意為麻利)!”吳主任起身,領著小孫出門:“快給同誌們好好講解一下,廠裏可是隻給了我們三天假,明天就得返程了!”


    這小孫是蘇州府人,生的白淨,不過幹活倒是利索,領著葉國富他們熟悉機械。


    吳主任在一旁不時給予指導,整個過程非常順利,唯一不好的一點就是秧苗還沒長好,不能實際操作一圈。


    “這廠裏下了任務,說要開發手扶插秧機,這不完全是胡鬧嘛,一個不注意就把秧苗踩倒了!”


    吳主任還在抱怨,葉國富他們已經開始上機實操了,岑濟看他們對著插秧機一番無實物表演,也覺得沒啥意思。


    “岑老師?岑老師?”岑濟扭頭一看,發現是剛才箭樓公社的兩個社員在叫自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答應幫他們看東西來著。


    跟著兩人鬼鬼祟祟的去了一處柴火垛子後麵,小個子這才把東西掏出來。


    解開一層層的手巾、手帕,終於是看見東西:一隻翠綠的玉鐲子。


    岑濟以前經常在各大直播間溜達,多少懂點門道,不說搞鑒定,但吹吹牛批那是不在話下。


    當下從柴火隊裏揪出一塊稍寬大的木片,用手一指,示意他把鐲子放在上麵。


    圓臉漢子和小個子對視一眼,臉上還有些遲疑,岑濟不耐煩地解釋:“玉不過手、金不離目懂不懂?”


    小個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鐲子擺在木頭上。


    岑濟等他放好,慢慢用手指捏住,入手頓時感覺一陣溫潤,這早春的天氣還是有些涼意,但這玉鐲子卻一點都不涼。


    手指一陣摩挲,發現表麵竟然並不平整光滑,像是布滿了溝壑,莫非被這兩個人磕壞了?


    把鐲子抓在手上拿到陽光下一瞧,喲!原來這是鐲子本就有的雕工,外表呈纏絲繩紋,看上去頗為精細。


    這鐲子看起來非同尋常,一般的鐲子都是扁圓造型,粗細厚薄上略微有些區別,但這鐲子表麵卻是繩紋,近乎圓形。


    岑濟第一反應是這不會是哪個造假工廠搞出來的貨色吧?可轉念一想,這年月估計還沒這大手筆工藝出來。


    於是便把鐲子交還給二人,一邊跟他們閑聊,一邊在腦子裏回想直播間的知識,還有往日裏跟老金、關大頭他們扯淡時候說過的話。


    一番扯淡之後,小個子說他叫林光祖,圓臉漢子叫林光德,兩人是一個族裏的兄弟。


    “別的我不知道,以前聽族裏老人講古,清朝時候的大官林則徐,那還是我們的祖宗!”小個子一臉自豪。


    喲!你還是個名門顯宦之後哇!岑濟一陣鄙夷,當初運動的時候怎麽把你們給漏了?


    圓臉漢子倒是很自覺,一巴掌拍在小個子肩膀上:“那都是老頭子們酒喝多了吹牛比!要真是能拉上關係,我們這十幾代人還在這種田?”


    等等!十幾代人?岑濟想起小時候村裏老人吹牛皮的時候說過,這大家村裏就是周、王兩姓居多。


    因為自古以來這兩姓人就是給一個大戶人家種地當佃戶的,後來遇到太平天國掃蕩江南,這才讓他們翻了身。


    這個大戶人家姓什麽來著?好像就是姓林!(不信的讀者朋友們可以去翻前文哈!)


    難道他們這支林姓族人,以前是在躍進大隊的,後來遷去了箭樓大隊?


    跟兩人又閑扯一陣,他們當即否認了這個說法,據他們自己所說,他們祖上一直就沒挪過根,不存在什麽外遷。


    這就奇了怪了,莫非這林姓是大戶,大家村這裏的林家隻是其中一個小支,說不定這方圓百裏以前都是林家的。


    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一個可能了,岑濟這時候也略微回想起關於這鐲子的知識來。


    見兩人麵露焦急,想必也是對岑濟問東問西的有些不滿。岑濟心裏一琢磨,準備詐一詐他們的話。


    “這鐲子應該是一對,另外一隻在哪?”岑濟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林光祖、林光德二人聞言一震,對視一眼後都詫異地看向岑濟,林光德更是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鐲子這東西,古人講究戴雙,近現代以後才逐漸流行戴單隻的,林氏兄弟二人祖輩就是種田的,哪能知道這些?


    岑濟這麽一問,直接就把兩人給鎮住了,一時間有些驚惶。


    “難道這東西來路不正?你們隻搞到了一隻?”岑濟趁熱打鐵,繼續追問。


    “不不不!這都是我們家傳的、家傳的!”林光德連忙搖手:“這鐲子確實有一對,不過另一隻不在我們手裏,在我大伯家裏。”


    分家析產搞出來的?岑濟心裏猜測了一番,不過看這兩人神色緊張,一看就不是正經人,指不定用了什麽手段搞來的。


    想到這,岑濟也不再搭理他們,扶著草垛子站了起來,把木片塞回了草垛裏。


    萬一這鐲子是他們從家裏偷的,自己豈不是惹上麻煩?


    林氏兄弟二人見岑濟起身準備要走的樣子,頓時也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我說兩位同誌,這東西要是你們自己的,我可以幫著看看,但要是來路不正,我可不能犯錯誤啊!”岑濟說實話還是想把這鐲子搞到手的,說不定幾十年後還能值幾個錢。


    但眼下這個情況,就怕自己前腳剛買到手,後腳別人就過來鬧,那自己不是得不償失嘛!


    轉出草垛子,發現打穀場上仍舊是鬧哄哄的,魯求英興奮地站在中間,外麵圍著幾圈人。


    “要我說就比一比,看是你們插秧機插得好,還是我們這些老把式栽的好!”、


    “好!就要比一比!”


    “比一比!比一比!”


    “大家都靜一靜,這既然你們要比,那就好好比一比,這葉國富他們就是機械組!你們自己搞個人工組出來!”


    岑濟聽著魯求英的大嗓門,頓時有些恍惚,機械組?人工組?


    導演,請問這裏是“我愛發明”八十年代專屬懷舊版本嗎?


    “岑老師、岑老師!”林光祖拉著岑濟的袖子:“這鐲子真是我們家裏的,我們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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