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求英倒是麵帶急色,嘴裏一個勁的在念叨什麽,岑濟猛踩了幾腳,湊到他旁邊,才發現他在說什麽別誤了時辰。


    是了,這訂婚確實是人生大事,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更別說魯求英這種老一輩的人。


    於是岑濟招呼了一聲,眾人一齊努力,悶頭直往芙蓉生產隊趕去。


    結果剛到村口,不少人都圍著看稀奇,畢竟一下子六輛自行車一齊出動,看上去氣勢都足足的。


    “大夥兒都別擋著路了!”魯求英一馬當先,鈴鐺按著不停,老支書虎威尚在,社員們都讓出一邊。


    岑濟朝蹲在牆角的王可牛吹了個口哨,王可牛一吸鼻涕就跟著跑了起來。


    “一會兒跟小夥伴們說說,去我家裏拿喜糖吃!”王可牛得令,高興地叫起來去找相熟的小孩。


    路過瓜子廠,不少商販也都自發的歡呼,有的還鼓起掌來,岑濟單手放把,朝他們揮手。


    沒別的,就是高興!


    等大夥兒到了院門口,發現裏麵已經收拾的整整齊齊,院子正中央擺著三張八仙桌。


    二爹爹坐在中間桌子,沙永紅作為女方長輩陪坐在旁,魯求英把邱家森拉到旁邊坐了,周有才把張克清拉來做了個酒司令,岑濟和邱慧娟坐下首。


    因為邱慧娟家裏親戚都不在這邊,剩下兩桌大多都是隊裏來幫忙的社員。


    張克清領著岑濟給長輩們挨個敬酒,還特意讓岑濟給沙永紅敬一杯:“岑老師你看這院子裏的板車!”


    岑濟順著張克清的手指一看,這才注意到院子拐角處停了一輛板車:“這是?”


    “沙書記關心,特意給你批了五十塊玻璃!”張克清總算是揭開了謎底。


    玻璃?那可真是太好了,岑濟現在的窗戶都是用玻璃紙蒙的,一到下雨刮風,那玻璃紙都被打的嘩啦響。


    遇到天氣悶熱要通風的時候,還得把固定用的釘子給拔了,之後再重新釘回去,時間久了土坯牆上全是洞。


    這五十塊玻璃,剛好夠自家窗戶用,這時候少不得要請自己爺爺溫大本來打窗框。


    “岑老師啊,這你可得好好敬沙書記一杯,這可是咱們大隊第一家用上玻璃窗戶的!”


    魯求英拉著岑濟又給沙永紅滿上一杯,給沙永紅幹的是滿臉通紅。


    中午的席麵也是劉拐子一力操辦,除了涼菜、燉菜,其他的都是現炒,這讓吃慣後世預製菜的岑濟大飽口福。


    涼菜是皮蛋用棉線切開的,一顆皮蛋被切得跟一朵蓮花似的,上麵澆上了麻油,很是開胃。


    酒鬼花生也拌上了芫荽,熏魚也是鮮甜可口,更讓岑濟嘴饞的還是那一碟子藕片,潔白的片上被澆上了一層淡淡的棕色糖漿,讓人停不下筷子。


    “這劉師傅的手藝那是沒的說!”魯求英一個勁的讓邱家森吃菜,嘴裏還在說著沒什麽好的,大家敞開肚子吃。


    這時熱菜也都燒的差不多了,燉好的雞湯、紅燒的仔鵝、汆熟的魚片流水價似的擺上了桌。


    眾人正吃得過癮,突然院子外麵一陣歡聲笑語,定睛一看,發現是一些來買瓜子的商販。


    “我們來找周廠長!”


    一問才知道,這些都是去年從這進貨到九江的販子,領頭的叫黃自強,他手裏提著一個布包笑著走進院子。


    “周廠長!我們幾個今天過來進貨,聽到隊裏在辦喜事,特意拿了點咱九江的特產來沾沾喜氣!”


    周有才起身迎了上去,樂嗬嗬地握著手:“歡迎、歡迎,本該我們跟大家打招呼的,還難為你們跑來!”


    周有才收下特產後,硬拉著黃自強喝幾杯,不過黃自強隻是推辭,表示還得抓緊時間趕回九江。


    周有才留他不住,隻好拿了一包茶葉蛋和幾包香煙讓他帶上。


    不過這事倒是給周有才提了醒,連忙叫來周能軍用盆裝上雞蛋,拆開幾包散煙,端去瓜子廠讓販子們都沾沾喜氣。


    沙永紅坐在那裏看著周有才不住點頭,眼裏滿是欣賞,這個“土廠長”看著還是挺會來事的。


    “老邱啊!”沙永紅端起手裏的二錢喜字杯,朝邱家森轉過去:“你看吧,這生產隊以後了不得,小邱嫁過來錯不了!”


    邱家森被灌得暈暈乎乎的,隻是覺得天旋地轉、菜香酒美,哪裏知道什麽生產隊怎麽發展。


    等到最後一道菜酒釀水子端上來後,這也就宣告著酒席結束了,陵穀習俗最後一道菜必是圓的,意為“圓席”。


    沙永紅起身拉著岑濟的手:“小岑呐,這現在雖說是新時代了,不講過去那些舊習俗,什麽三書六聘的就不搞了!”


    岑濟對此頗為讚同,尤其是彩禮,該丟就丟嘛!


    “不過啊!這小邱以後跟你結成革命伴侶,你總得給她置辦身新衣裳吧?”


    邱慧娟笑著扯了扯衣襟:“沙書記,這衣服就是他給我買的!”


    岑濟也站起身來:“沙書記,你放心,我雖然就是光棍條子一個,但我父母也給我留了點東西,讓我以後交給他們兒媳婦!”


    伸手將邱家森和沙永紅按下,岑濟一人去了房間把櫃子打開,伸手拿了一個早就擺在一邊的首飾盒揣在懷裏。


    走出門外,這會兒院子裏站了不少人,酒席結束,原本在灶屋裏幫忙的人也都出來吃飯。


    隊裏過來看熱鬧的人也不少,王可牛更是早就拉扯了一大幫子小屁孩蹲在院牆外麵,等著進來領糖吃。


    “沙書記、邱叔叔!今天你們都在這裏,我也想請大家做個見證,幫我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支書和周叔這些天幫我忙前忙後,讓我感受到了集體的溫暖、家庭的溫馨,我以後一定牢記長輩、領導的教誨,把日子過好,繼續發光發熱,為集體建設貢獻力量!”


    左青峰和李子誠帶頭鼓掌叫好,院子裏也是鬧成一片,沙永紅也微笑著點頭,伸手拍了拍邱家森的手背。


    “我是一個人回來的,家裏父母也沒給我留多少東西,唯獨就讓我收好這個!”岑濟把口袋裏的首飾盒給掏了出來。


    雖說是培育鑽,但也花了自己十幾萬呐,剛好應個景,趕個時髦。


    “我大哥從來不搞虛頭巴腦的,這裏麵肯定是個大金戒指!”左青峰呷了口茶漱了漱口。


    “我看有可能是個玉什麽的,大金戒指太俗了!”李子誠抽著煙搖搖頭。


    周能軍則不以為然的砸吧嘴:“要我說,那玩意兒頂個屁用,要是我就買電視機!”


    左、李二人紛紛對他嗤之以鼻,並表示電視機多貴啊,有那個錢我自己留著不好嗎!


    說話間,岑濟已經走到邱慧娟身邊,也不搞那些單膝下跪的花頭,估計自己要真是下跪,後一秒魯求英就能一腳給自己踢立正了。


    一手拉起邱慧娟的左手,一手打開了首飾盒,裏麵正正擺著一枚公主方的鑽戒,碩大的三克拉鑽石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火彩反射到眾人臉上發出奇異的光芒。


    “這是啥玩意?”大黑蛋揉了揉眼睛:“放大鏡嗎?我見過王可牛用放大鏡燒螞蟻!”


    岑濟小心翼翼地把鑽戒套在了邱慧娟手指上,嗯,鑽石挺大的,顯得邱慧娟手更小了。


    “這是什麽?”邱慧娟瞪大了眼睛看著手上的戒指。


    “鑽戒啊!”岑濟趕緊解釋:“就是鑽石,世界上最硬的東西!”


    沙永紅一拍桌子:“我知道!金剛石嘛!你那個養、養你長大的親人,真不愧是搞地質的,這東西好啊!割玻璃那是又快又好!”


    “是金剛石啊!”魯求英也不甘人後,裝模作樣的評價起來:“那確實好,既是首飾又是工具,這才是勞動人民該戴的玩意嘛!比金戒指、銀手鐲強得多!”


    啥玩意?岑濟心裏頭一陣翻騰,這可是鑽石,三克拉的,你們都不看看火彩、淨度的嘛!


    院子裏的社員們聽了沙永紅和魯求英這兩個土專家的解釋後,都恍然大悟,然後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之後,這事越傳越離譜,說岑濟在裝玻璃窗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塊玻璃給弄碎了,他是又心疼又難過。


    好在他讀過書,腦袋瓜子聰明,花錢請供銷社磨剪子的郭師傅,把玻璃碴子鑲在縫衣服的頂針上,做成了戒指送給了他沒過門的媳婦,讓她切菜不用刀、裁布不動剪子。


    對此,五星評論家周能軍說道:“我原以為岑哥買不起電視機就算了,沒想到他竟然能想出用玻璃做戒指的點子來,真是服了!”


    大黑蛋補充:“沒錯,當時郭師傅磨玻璃的時候,我就是在旁邊遞抹布的!”


    據說此舉引發了十裏八鄉找郭師傅磨玻璃的熱潮,搞的郭師傅莫名其妙。


    岑濟後來得知此事後,氣的牙根腫了好幾天,自己這是特麽作的什麽孽啊!


    這婚訂完,岑濟覺得生活也沒什麽大變化,日子還是跟往常一樣,不過邱慧娟倒是會經常過來給岑濟家裏打掃衛生。


    直到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打破了岑濟的平靜日子。


    正月底的一天中午,岑濟正坐在教室裏改課堂作業,劉拐子夾著個馬紮敲了敲門。


    “校長!瓜子廠來了一個小夥子,說是來投奔你的!”


    投奔我?我特娘的現在還想投奔別人呢!窯廠、瓜子廠已經逐漸步入正軌,魯求英算好了日子,要在二月二那天正式開窯。


    唉,失去了手表之後,岑濟現在已經成了整天坐在家裏,到時間就去領分紅的窩囊廢了,自己和粵省那些有十棟樓去收租的靚仔們有什麽區別,真是可憐!


    “劉師傅,讓他過來--算了,我去找他吧!”岑濟放下水筆,起身活動了下脖子,朝外麵走去。


    “岑哥!這小夥子說是來投奔你的!”周能軍和李大江正跟一個斜挎著背包的人說話,見岑濟來了,便朝著他招手。


    “行了、行了,劉師傅跟我說了!”


    自己就納了悶了,我也沒在隊裏豎根杆子,上麵掛個大幌子呀?怎麽個個都要來投奔我?


    周能軍和李大江讓開身子,現出那個人來。


    此人二十出頭的年紀,頭發亂糟糟的,皮膚倒是白淨,兩個鼻孔大大的,見到岑濟這個正主來了之後,便露出兩個大門牙來,活像一隻兔子!


    “請問----”


    沒等岑濟問完,那人便低頭從挎包裏摸出一本紅色的塑皮本遞到岑濟眼前,上麵燙金的大字寫著:


    江城機電學院畢業證


    翻開粗粗一看,岑濟抬頭狐疑地打量起眼前這個人來:“你叫仇玉和?莫如棣介紹你來的?”


    “是!”仇玉和倒是回答的挺幹脆,不過卻不多說一個字。


    岑濟把他拉到一邊,順手將畢業證交還給他:“你是去年就畢業的學生,為什麽沒有分配工作?”


    畢業證上寫的很清楚,1963年生人,1981年畢業,學的是機械製造維修。


    岑濟當初想的是通過高薪來吸引一批急於賺錢的應屆畢業生,那些已經分配到單位的人,十有八九是不會搭理自己這個草台班子的。


    可這人是已經畢業一年的學生,卻還來找自己,那就隻有一個原因,他畢了業,但卻因為什麽問題沒有分配到單位!


    “岑老師!我本來是分配了單位的,在上班之後因為成分問題被人舉報了,所以就被退了回來。”


    那也不對啊,成分問題的話,那你連機電學院都讀不了,怎麽還能等到分配工作之後才被人舉報呢?


    仇玉和仿佛知道岑濟在顧慮什麽,又是提前打斷了岑濟的施法:“我自己開介紹信的事也被發現了。”


    喲嗬!這小夥子膽兒挺肥啊!


    在八十年代呆久了,岑濟已經潛移默化的適應了這個社會的運行規則,自己開介紹信?那說明單位不給開,至於為什麽不給開,那裏頭就有說頭了。


    如果是魯求英或者周有才,估計這時候已經把他請走了。但岑濟卻有些好奇,雖然現在自己也想把他請走,可誰能忍住不打聽打聽這裏麵的八卦內幕呢?


    一通拉扯下,仇玉和總算是說了個七七八八,原來他是“地、富、反、壞、右”中的“地”。


    說來也是他倒黴,他這個“地主”子女當的也很冤,據他個人所說,自己父親原本都已經淪落到給本家當長工了。


    後來本家在四九年急著南逃,大肆甩賣地產,正好當時都是人心惶惶,本家舍不得甩掉祖輩留下的大宅子,便拿了一根金鐲子讓他父親幫忙看家。


    他父親也是個小機靈鬼,人都跑了還看個屁的宅子,直接就把金鐲子給賣了,到鄉下置辦了幾十畝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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