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岑濟心裏咯噔一下,這跟自己這事有半毛錢關係?不過楊佳對自己確實有提攜之恩。


    難道這也是衝著我來的?不至於吧?自己送了他什麽?幾包瓜子?更別說他自己還掏了錢的。


    吳建國說完之後,就跨上自行車走了,說之後打聽到什麽再跟岑濟說。


    此時天已經烏漆抹黑,抬眼望去,整個生產隊都已經沉寂,唯有瓜子作坊亮著燈。


    雖然小家村通了電,但是高昂的電費讓大家也不敢多開一會兒,有的人甚至都把電燈的拉繩給掛在了房梁上,免得小孩亂開。


    岑濟歎了口氣,自己不知道是誰在針對生產隊,也看不到對方的來路,他們的要求是那樣的正當。


    隻消在協議上寫上幾個字,就能在小家村社員頭上變出好幾座大山,壓得大家都喘不過氣來。


    自己費盡心力趟出的路,還沒走上幾步,就被人生生堵死,再無半點光亮。


    想起前幾天自己帶著社員們在江城意氣風發的樣子,可能在別人看來,就好像是螳臂當車一般渺小可笑又可憐。


    “你不餓嗎?”


    回頭看去,食堂門口一個人影倚在門框上,燈光從她瘦小的身後投射過來,在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岑濟挺起了胸膛,慢慢直起了身子,隻要麵向光明,哪怕再小的身軀,也能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慧娟,你吃過了嗎?”


    “我跟劉師傅吃過了,鍋裏添了一把火,飯菜還是熱的,你快吃吧!”


    “多謝啦!”


    “是不是——隊裏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事,你快回去休息吧,天怪黑的!”


    “我有手電筒呢!”邱慧娟晃了晃手裏的手電筒,還是岑濟給的:“你也早點吃完休息!”


    剛扒拉幾口飯,就看到牆角轉過幾個人影,手電的燈柱晃來晃去。


    “岑老師!”為首的是沙永紅,身後跟著魯求英、劉進喜他們,沙永紅麵色凝重進了食堂。


    得了,這晚飯是吃不成了,岑濟放下碗筷,站起來迎了上去。


    “沙書記,這麽晚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老魯,把有才叫來,咱們在教室開個會吧!”沙永紅聲音裏透著疲憊。


    教室的電燈泡是岑濟帶來的節能燈,暖白色燈光把教室照的透亮,沙永紅、魯求英、周有才還有副食小組一幫人位列其中。


    “下午我去縣裏供銷社問了洪主任,他說對這事不知情,我說這是周主任跟宋康林交待的事情,他問了之後才知道!”


    “他是一把手,這事他還不知道嗎?”魯求英皺著眉頭反問。


    “我也是這麽問的!”沙永紅以手扶額:“有人直接找了周主任打的招呼,據說是上頭直接寫的條子!”


    “那條子我看了,一級級的寫下來,那上麵的字雖小,可個個都比我沙永紅腦袋大啊!”


    沙永紅長歎一口氣,兩個肩膀垂下來,似乎這事情已經耗幹了他的精氣神。


    “現在就靠批條子辦事了嗎?”魯求英眼裏閃著光,伸手抓起放在一旁的瓜子:“這麽屁大的東西,他們也要管?”


    劉進喜也有些頹然:“隻怪我們做的太過火了,把這小瓜子做成了大生意!讓人看了眼紅啊!”


    “踏馬的這是我們把它做大的,憑什麽我們做大了他們就要搶!”魯求英憤怒地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拍在桌子上。


    岑濟抬眼看去,那是一本薄薄的冊子,裏麵正翻開著,上麵寫著:


    第八條禁止任何人利用任何手段……侵吞、揮霍國家和集體的財產,危害公共利益。


    在場的眾人都沒有說話,岑濟也陷入了長久的思考,這事情到現在已經很明了了。


    無非就是“第一香”做大了,這裏的利潤已經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他們不會像那些江城的商販一樣,通過降價競爭、互相拆台來賺取客流。


    他們考慮問題的角度與常人是不同的,他們直接就可以從合理的途徑,迫使魯求英他們以極低的價格向他們供應。


    他們甚至都不用自己出手經營銷售,自有旁人自告奮勇為其代勞,他們隻需要在中間轉一下手,就能獲取豐厚的利潤。


    岑濟絲毫不懷疑自己要是現在努努力,把大蘋果手機生產出來,那最後也不是自己的。


    翻過曆史書可以發現,1980年12月,浙省已經發出第一份個體工商業營業執照。


    1985年4月,工商總局正式向大連市工商局發函,授權大連局頒發全國首張私營企業執照。


    “我們要是自己幹呢?”岑濟開了口。


    “什麽?”沙永紅下意識的問道。


    岑濟從講桌的抽屜裏掏出一份文件,這是他下午拜托周能軍找小左要的。


    文件上寫著:關於發展社隊企業若幹問題的規定(試行草案)


    “大家看這條!”岑濟熟練地翻開文件,手指向其中一頁。


    “社辦社有,隊辦隊有。……實行等價交換。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無償調用社隊企業的資金、產品、設備、原材料,不得向社隊企業借款。要尊重社隊企業的自主權。”


    “咱們直接辦社隊企業!”岑濟胸有成竹:“代銷店他要撤就撤!”


    “代銷店一撤,那社員們買東西怎麽辦?”周有才有些惋惜。


    “不用急,看這條:當地有需要的,可以舉辦縫紉、修理、旅店、飲食等服務行業。”


    “再等等,等過幾年,我們就可以放開手腳了!”岑濟用手扣了扣桌麵。


    沙永紅聞言一愣,隨即搖頭苦笑:“且不說這社隊企業辦不辦的起來,就算辦起來了,這次沒有遂了他們的願,那下次呢?”


    “沙書記,不要悲觀嘛!”魯求英伸手拍了拍沙永紅的肩膀:“等咱們以後發展起來,把隊裏建設的越來越好,到時候自然就沒有這麽多麻煩事了!”


    “咱們還是得兩條腿走路,辦社隊企業是一條路,但是跟供銷社協商好也是一條路,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跟他們鬧翻了啊!”


    沙永紅想了想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十萬斤確實太多,價格上也太便宜了,我覺得隻要能略微保住本,也能再商量嘛!”


    魯求英跟周有才、岑濟商量了一會兒,一致認為目前的產量確實已經到了瓶頸,每天光生產訂單都來不及。


    現在作坊裏生產的,都是前一陣子累積下來的訂單,最起碼要到下個月初,才能有餘力生產其他的。


    “實在不行就四班倒,二十四小時不斷,一天八千斤,但是成本上最多隻能到一塊七毛錢,不能再少了!”


    “還有十萬斤太多,三萬斤倒還能接受!”周有才補充。


    沙永紅拿出紙筆,將眾人意見一一記錄,寫好之後又檢查了一遍:“我明天再去問問,不管這後麵是哪尊大佛,都要聽聽我們的意見才行!”


    “要是不行,咱們就跟他們幹!幹到底,把瓜子全燒了都不給他們留一個子兒!”魯求英握著拳頭在空氣裏捶了一下。


    大夥商量停當,眼看已經夜深,都各自回家,岑濟拉住沙永紅:“沙書記,你說下午你見到了條子?”


    “是啊!”沙永紅歎了口氣。


    “那條子上怎麽寫的?”


    沙永紅抿起嘴巴,目光一散,慢慢把條子內容複述了出來:“某某同誌:欣聞你處特產‘第一香’瓜子,茲介紹xx同誌,可每月交付其十萬斤!”


    “沒有了?”


    “沒有了!”


    這條子批的模棱兩可啊!岑濟皺著眉頭嘀咕,這條子從上到下傳下來,到現在也沒見人影。


    這個人看來就這幾天,應該是要來陵穀縣了,自己到時候倒是可以見見這個幕後的大佛。


    一夜無話,早上岑濟餓的肚子咕咕叫,一早就去了食堂幹飯,胡亂扒拉幾口,給學生們開了自習課。


    張克清已經在教室門口候著了:“岑老師,那些賣瓜子的都來了!”


    “人來的多嗎?”


    “多!多倒是挺多的!就是--哎呀,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岑濟走到作坊裏麵,院子裏擺了好幾排凳子,周有才坐在前頭給大家散著瓜子香煙。


    最前方擺著三個稻籮,用布蓋著,院子裏喧鬧非常。


    “胡老大,這生產隊看著靠譜!”


    “你怎麽知道靠譜?”


    “總比那些江城的販子靠譜!”


    “就是!先貨後款誰能吃得消,他們攤子倒了都不知道找誰去!”


    岑濟走入院子,站在周有才邊上伸手虛按:“同誌們!”


    “這些天讓大家久等了!我們‘第一香’瓜子對葵花籽的需求是越來越大了!”


    院子裏的販子們都安靜下來,他們都知道這個年輕人手裏掌握著多大的供貨決定權。


    隻要能分到一點份額,那自己靠著這一個渠道,也能舒舒服服賺錢過日子。


    “我們不怕你們葵花籽要的多,就怕你們不找我們買啊!”


    下麵有販子起哄,不少人都出聲附和。


    “大家的想法我們都懂,所以今天請大家過來,就是想跟大家交個朋友!”


    岑濟在台上化身老羅,開啟了80年的現場直播間,沒別的,咱就是喜歡交朋友,以後還喜歡跟大家認親戚,都是家人們嘛!


    “但是我們交朋友還是想交些長久朋友的,嘴上朋友、酒肉朋友還是要不得的!”


    “我們現在每天銷售瓜子一萬斤,除了我們自己的供貨渠道外,我們現在拿出五千斤的份額出來!”


    販子們一下就沸騰了,五千斤?一個月就是十五萬斤!那就是七十五噸!


    有些販子都是用板車靠人力拉過來的,有些販子條件好點,用騾子拉,隻有極個別的販子用上了小四輪拖拉機。


    不少販子聽了之後都眼紅耳熱,他們大多都是自己從鄉下收購,然後運到江城去販賣,賺的就是個差價。


    他們也就是現如今所打擊的投機倒把!這錢掙得是心驚膽顫,誰不想幹筆大的?


    “胡老大!這買賣做得!”一個戴皮帽子的男人小聲嘀咕著。


    “就怕他跟江城那些一樣啊!他這個量這麽大,要求隻會更多,咱們貨堆在手上可都是要換錢的!”


    被稱為胡老大的漢子麵堂通紅,方麵闊耳,嘴唇卻厚,聽到旁人說話,自己琢磨了一陣。


    “同誌!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要求,還是跟江城那邊一樣先貨後款嗎?”


    岑濟轉眼望去,朝這個紅臉漢子點點頭:“不!我們見貨即付!”


    這一下可把院子裏的販子給樂壞了,個個爭先、人人向前,都想把岑濟圍起來拜一拜,把這好買賣拿到手。


    “大家請稍等,見貨即付不成問題,但我也有條件!”岑濟伸手止住了如餓虎撲食一般的販子們。


    岑濟走到三個稻籮前,用手掀開其中一個稻籮的蓋布:“大家請看!”


    稻籮裏裝著還未炒製的葵花籽,個個烏黑油潤、飽滿光滑,用手撈起一把,就像浸了油一樣。


    “好瓜子!”


    “這跟外麵賣的瓜子一樣!”


    “難怪‘第一香’價格貴還賣的好!這原料就比別人好上一大截!”


    販子們紛紛上前抓起一把,有的摸、有的聞,有的還丟一顆到嘴裏咀嚼起來。


    眾人無一不對這瓜子交口稱讚,也很好奇這瓜子是從哪弄來的。


    “這葵花籽是我們自己的供貨渠道,我們給他們的收購價是六毛五!”


    販子們聽了個個精神抖擻,這價格能幹!


    岑濟又走到另一個稻籮前,掀開蓋布:“這是我們前些日子找你們買的葵花籽!”


    大家近前一瞧,裏麵的瓜子雖也個大飽滿,但卻不及剛才那個瓜子圓潤漂亮,個個都是尖細殼長。


    一把撈起來,裏麵總會有些大小不一,大的有小指頭尖那麽大,小的比門牙還小。


    “這個我們隻能給四毛八到五毛五不等,實在是抱歉得很!”


    販子們都小聲議論起來,自己往外賣的葵花籽大多也就是這個樣子,好點的也就是把空殼癟殼給篩了。


    接著岑濟掀開了最後一個稻籮,裏麵的瓜子又細又小,不少都是癟殼、空殼,用手撈起來,還抓到不少沙子、黃泥。


    “這些是我們之前找一些人買的,大家看看,完全不能用!”


    有些販子臉上浮起了不自在的神情,顯然這些瓜子都出自他們之手。


    “不過我們也都知道,這瓜子一年一收,想收些好的也得到明年了,我們也不強求!”


    “這次我們拿出每個月七十五噸的量,就想跟各位交個朋友,但是最多隻能找五家,先供應三個月。”


    “這三個月裏,要是有誰供應的葵花籽跟這個稻籮裏一樣,那我們就做不成朋友了!”


    岑濟用手指向了第三個稻籮,朝著販子們笑道:“具體的可以去問咱們‘第一香’的張克清、周能軍同誌!”


    張克清、周能軍都吆喝起來:“談價格的到這邊,驗貨的去那邊!”


    岑濟早就給他們劃定了底價,還加了一條,簽協議必須跟他們生產隊簽,不管他們用什麽辦法,能搞到章來就行!


    畢竟以後要幹社隊企業,那自然就是要公對公,不能讓別人抓到把柄。


    “這麽幹能行嗎?”周有才抽著煙看著院子裏擠成一團的人群。


    “現在隻能這麽幹了,等選出來幾家好的,咱們再把良種給他們,那以後就不用費勁吧啦從內蒙運瓜子過來啦!”


    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直接把收購價抬高一成,江城瓜子攤的供貨商大多都被自己吸引過來了。


    直接就掐斷了江城瓜子炒貨行業的供貨渠道,算是給他們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正在兩人討論的熱火朝天的時候,李大江跑了過來,一臉興奮:“岑老師!我給咱們找到個貴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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