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書記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任務要派給我們生產隊嗎?還沒到出河工的時候啊!”


    “是啊是啊,田裏稻子還沒打呢!”


    “不是出河工,也沒有任務,我是來給隊裏小學送老師來的!”魯求英擺擺手,對著圍過來的幾個小老頭大聲說話。


    “什麽?送好吃的,送什麽好吃的?我就說今天早上喜鵲叫,肯定有好事!”一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頭拄著拐棍急匆匆地趕過來了,生怕少了他一份。


    “不是好吃的,是老師!學校裏的老師!”魯求英聲音又高了八個度,還配上了動作,手舞足蹈的。


    “不止好吃的?喊我家老四做麽事,我家老四老早打蔣匪死掉了!”老頭越來越糊塗。


    “魯書記,你別喊了,二爹爹昨天耳屎沒掏幹淨,聽不清楚話的。”一個洗衣服的女社員笑著對魯求英說。


    “難怪,大桂枝啊,你家老板(意為丈夫)身體怎麽樣啦?”


    “好多了,早上跟可金他們挖田闕去了!”


    剛才二爹爹趕過來之後,其他的老頭也都過來了,岑濟對他們都感到很親切,雖然自己後世出生後他們基本都不在了,但就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可能這就是一種羈絆叭!”岑濟不自覺地感慨出聲。


    “什麽?吃什麽(隻因)八蛋?”二爹爹又開始了。


    “還是羊蛋最好吃,羊蛋騷,越騷越帶勁!”


    “牛蛋最肯嚼!牛蛋好!”


    岑濟一臉尷尬,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剛準備解釋,魯求英語重心長地跟岑濟說:“接觸群眾也不能完全順著群眾,小陳呐,你說髒話可是不對的!”


    得,這下怎麽都解釋不清了。不過岑濟馬上靈光一閃,從口袋裏摸出了香煙,給各位老頭散了一圈,魯求英也拿了一支,往口袋裏摸卻沒有摸到火柴,於是就等著接別人的火。


    岑濟趕緊從口袋裏摸出了打火機,“啪”的一聲給魯求英給點上了,魯求英嚇了一跳:“謔!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還能打火!”


    “這叫打火機,我在上海的時候,一個同學送我的,說是小日子那邊生產的,挺方便!”


    “唉,小日子md不服不行啊,這些東西確實厲害!”


    “喲,這煙牛逼啊,這小夥子是哪的!出手真大方!”


    “二爹,這帶、帶、帶嘴的呢,聞著都、都都香!”


    趁著老頭們在聊煙,魯求英帶著岑濟去了學校,學校在芙蓉生產隊最南邊,過了橋之後,繼續往前走,一條約兩米寬的小溝渠將整個生產隊分為南北兩個部分,北邊的都是原來的王、周兩戶人家的後代,南邊的大多是後來逃荒來此定居的人家。


    後來漸漸的就叫北邊的部分為“大家村”,南邊的部分為“小家村”,小學就在小家村裏,說是學校,其實也就是三間茅草房,一、二年級一個房間,三、四、五年級一個房間,剩下一個茅草房供教師居住、辦公。小學前麵是一片小場基,農忙時候曬稻,你問會不會影響學生上課?笑話!農忙學生都得去幫忙!曬稻的時候,要是有麻雀飛來了,學生還會衝出去趕麻雀。


    於是經常會出現老師在上麵講課,學生們接二連三地跑去趕麻雀的情形,小孩子們也樂此不疲,趕麻雀可比上課有意思多了,老師不管嗎?怎麽管,那可是人家的口糧,吃飯比什麽都重要!


    到了學校門口,教室裏還挺安靜的,岑濟抬手看了看表,現在已經七點半了,現在學生都不早讀嗎?於是岑濟轉頭問魯求英:“支書,這學校一般幾點上課啊?”


    “八九點吧,有時候八點多,有時候九點多,看情況。”


    “上學還看情況?”


    “對啊,有的學生撿糞撿的慢啊,豬草打不夠啊,放牛還沒回來啊,總得把隊裏任務先完成了。”


    md,這年頭農村學生也太難了吧。


    “內蒙那邊應該不用撿糞吧,牛羊成群的,到處都是糞,哈哈哈,多好!”魯求英吧唧著煙頭,上前把最東邊的茅草房打開,然後拎著岑濟的家夥事走了進去,門一開裏麵一股灰塵衝了出來。


    兩人用手揮了幾下,岑濟才看清裏麵的布局,一張桌子在窗前擺放,桌子腿下半部分是磚頭搭的,桌麵像是一張廟裏的供桌,兩邊微微向上卷曲翹起,桌上還有一隻木製的筆筒倒在那裏,桌麵上一層灰,原本應該擺著玻璃的位置空蕩蕩的,為什麽說原本應該有玻璃呢,因為那部分顏色跟其他地方顏色不一樣,形狀也是長方形!估計被誰給拿回家裝屋頂去了。


    靠東邊牆上擺了一個架子,還有一些空的墨水瓶子七倒八歪的散在上麵,靠西麵牆邊放了一張床,床頭朝西,床尾靠東北角堆了一堆雜物,有木架子有椅子有凳子。


    “等學生上課了,讓他們出幾個力氣大的,給你清掃清掃!”


    “支書,這房間一直沒人,那現在的老師住哪裏?”


    “哦,原來一直是下鄉的知青來教,因為不用體力勞動,大家都搶著幹,這兩年知青們都回城了,都是公社的中心校輪流抽老師過來上課,隊裏按年給中心校交糧食當學費,反正我們跟公社離得近,他們來也方便。”


    “那現在學校有多少學生呢?”


    “哎呦,這我可就不清楚了,等老師來了你問他吧,你們等會兒交接好。”


    啥意思?這以後就我一個老師教?


    “等會兒我先領你去吃飯的地方,每個月大隊會跟他結賬,你要是想吃點好的就自己出錢、出糧票,或者自己買也行!”


    岑濟把包和其他東西都放好,跟著魯求英出了門,魯求英回頭把門上了鎖,拔出了鑰匙交給岑濟:“這鎖地球牌的,絕對攢勁!”


    岑濟心裏苦笑,這房間裏連個鬼都不來吧。


    現在的芙蓉生產隊和幾十年後的布局有一些不同,後世自己記得村上的田都是被田埂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小時候奶奶還為田埂跟別人吵過架。自己爸爸現在還沒有長大,更沒有結婚分家,後世的家目前還是一塊小土坡,在學校南邊幾十米的地方。


    跟著魯求英出了門往東一拐,是一間略新的茅草房,門口的走廊還是用磚頭鋪的,顯得格外整潔,土坯牆上半部分還用石灰刷了一遍,屋裏也是一樣,隱約能看到房屋正中間擺著一張嶄新的八仙桌,整體布局與魯求英家相仿,可以說這個年代的農村家家戶戶基本都差不多。不過魯求英家的廚房、廁所和雜物間在西邊,這家廚房和雜物間在東邊,廁所在西南角,一個單獨的小茅草屋。


    “有才!我是魯求英,我把陳老師給接回來了!”


    “來了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小跑著從東邊屋裏出來,手裏還拿著掃帚,看到魯求英和岑濟後,把掃帚往旁邊一扔,快步走了過來。


    “這是芙蓉生產隊的周有才周隊長,這是我們大隊新來的青年書記陳繼革同誌,以後也是大隊小學的老師,你們先相互認識一下。”


    岑濟跨步上前,兩隻手伸過去跟周有才握在一起,兩個人搖了搖手,客套了幾句,隨後周有才把兩人迎進了屋裏。


    “周隊長是解放戰士退伍回來建設家鄉的,他是47年參的軍,我是45年,比他早兩年。”魯求英用手指了指周有才:“周隊長是個能幹的,去年還是公社的農業生產標兵!”


    “照輩分你喊他有才哥也行,喊他周隊長也行!”魯求英又把周有才拉到一邊,小聲交代了岑濟不願現在認親的想法,聲音不大也不小,沒有瞞著岑濟的意思。


    周有才聽完把頭慢慢轉了過來,對著岑濟點了點頭。岑濟見狀又從口袋裏摸出了煙,一人散了一支,又掏出打火機挨個給他們點上。


    “這是華子?”周有才一愣。


    “什麽華子?”魯求英皺著眉頭問周有才。


    “這煙是華子啊!不便宜,得兩塊一包呢!我退伍的時候,班長一人給我們配了一包,我結婚的時候就是用的這煙招待的老丈人,可有麵子了!”


    “你嚼什麽大頭蛆!兩塊?”魯求英一彈起來,他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劉進喜和洪步春那兩個人舍不得抽,最後還把煙夾耳朵上帶走了:“這兩個狗日的,他們知道是華子竟然不跟我講!”


    “哪兩個狗日的?”周有才一臉疑惑。


    “喜子和小春!”魯求英一臉心疼:“我昨晚那不是得抽了有七八毛錢?”


    “哎,支書,這華子有錢都買不到,都是友誼商店專供外籍人士的!上海也就幾個商店有賣!”


    “你說你這孩子,這麽好的煙就這麽淌著發,有多少錢也不夠花啊!”魯求英都快後悔死了。


    “支書、隊長,這煙沒那麽值錢,我在上海轉車的時候,我一個同學在卷煙廠上班,這是他們生產的不合格樣品,內部就消化了,你看這旁邊都印花了!”岑濟現在扯謊都不帶害怕的,順手指著煙盒上的二維碼就開始編,岑濟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國內開始在商品時印條形碼,但是從超市裏結賬的時候用巴槍掃一下就知道,這玩意現在肯定沒有。


    “這也是他送我的,不算什麽值錢的煙!”岑濟大大方方的把煙盒給兩人看,二人將信將疑,隨後也選擇了相信,不相信也沒辦法,誰叫岑濟來自幾十年後呢。


    “能軍呢?跟槐木塘那邊談的怎麽樣了?”魯求英抬頭問周有才。


    “他舅帶著今天去商量了,上次到我家見完麵,女方家裏也沒說什麽,我心裏也打著鼓呢!”周有才眯著眼吸了口煙:“支書,你說現在怎麽結婚不看成分了,我看那上次的小丫頭進了我家門,掃了兩眼就出去了,跟能軍說什麽縫紉機、收音機,縫紉機我在公社裏見過,錄音機我是真不知道長啥樣啊!”


    “收音機我知道,應該跟廣播喇叭差不多,能放戲、能唱歌,裏頭還有人說話,我去公社開會的時候見過左秘書擺弄過,錄音機應該能把聲音錄下來?唉,他們現在年輕人喜歡這些。”魯求英笑笑:“說不定過幾年娶媳婦就要電視機了!有才啊,那你可得抓緊掙工分了!這些東西可都不便宜!”


    “要是便宜,我能發愁嗎,為了給能軍說上個媳婦兒,家裏可是借了不少外債了,就起這趟屋,還指不定要還到什麽時候呢!”


    “周隊長和他大兒子在大家村住,現在給他小兒子娶媳婦,對方要求高,不願意跟老一輩的住一塊兒,就給他在小家村另起了這趟屋。”魯求英對著岑濟說:“他這屋去年底才起的,今年雙搶過後,女方家裏來看人家(皖南結婚習俗,訂婚前先來看看男方家庭情況),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也沒個回音。這房子一時半會兒也就能軍一個人住,你們平時在一起吃飯有個照應。”


    其實魯求英也想給岑濟找個能正經做飯的人家,可眼下芙蓉生產隊裏麵家家戶戶都糧食緊張,生怕加個人之後自己家吃不飽,雖說大隊會按月給口糧,誰知道能不能按時發呢,因此最後還是周有才給接了下來。


    不過岑濟對此倒是絲毫不擔心,他常年在外工作,自己也會燒幾個拿手小菜,為了追女孩子,還特意在app上學了不少創意菜,應該是餓不著自己。不對勁啊,明明是跟個大老爺們兒住一起,我怎麽還想著給他做飯,不行,輪流做,必須輪流做!


    三人正說著話,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支書!支書!你在學校嗎?支書?支書?”


    “大白天的叫魂呢,我在這,隔壁老周這裏!”魯求英脖子一揚大聲喊道。這個年代怎麽人說話聲音這麽大,這過來才一天,岑濟耳朵都快被震麻了。


    “支書你在這啊!我有緊急事情向您匯報!”一個中年漢子小跑著進了堂屋。


    “趙營長你慢點,支書剛才跟我在說話。”周有才起身給迎了進來。


    “這是大隊的民兵營長趙前進,這是大隊新來的青年書記陳繼革,有什麽事說吧,怎麽一驚一乍的!”魯求英簡單地給兩人作了介紹,趙前進向岑濟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立刻對著魯求英說:“支書,昨天晚上公社裏吳特派員召集各個生產隊民兵營長開會,說是接到上級部門通知,近期從西北那裏跑出來一個逃犯,身上有槍,一路上幹了不少喪盡天良的勾當,光是搶劫案就犯了十幾起,據公安部門的同誌說,前幾天已經到了我們地區了,特派員讓我們民兵做好準備,隨時要配合他開展緝捕工作!”


    “好啊!現在這些破壞分子都這麽無法無天了,還真以為他能跑得掉嗎,前進,你回去把槍和子彈都好好檢查一下,通知各民兵一個月內不準請假,立刻組織夜間巡邏,不抓到這個狗日的誓不罷休!”魯求英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圓,像是又回到了解放戰場上,對著趙前進下達了作戰命令。


    “槍和子彈我都檢查過了,我都擦得亮亮的,這個夜間巡邏、這個……”趙前進有些猶豫。


    “有屁就放!”


    “支書,大家夥最近家裏都在忙打稻呢,晚上出去巡邏,我怕他們怕影響白天上工,今年早稻收成不好,大家……”趙前進挺直了腰,但是越說聲音越小,眼睛不停地瞄支書,支書的臉色從震怒到鐵青而後又變成落寞,過了好一會兒,抬手揮了一下:“皇帝也不差餓兵啊!讓民兵們每天上工、下公前都繞著隊裏走一圈,但是有緊急情況必須要聽從指揮!”


    “好,我現在就去各隊通知,周隊長,芙蓉生產隊這邊就麻煩你通知一下了!”趙前進說完就扭頭走了,風風火火的。


    “小陳,你晚上也要注意,沒事就不要出去亂跑了,有空幫著周隊長組織一下團員們開展工作,現在公社的老師應該快來了,我們去學校吧!”


    兩人跟周隊長道了別,轉身去了學校,好在離得不遠,也算是鄰居,眨眼就到了教室外麵。


    此時已經有不少學生到了教室,兩個教室裏熱熱鬧鬧,有一些年齡稍大些的在玩鬥雞,架著膝蓋頂來頂去,有的在跨步子,女生在旁邊拍著手,不過大部分學生都沒有穿鞋子,衣服也都是補丁為主,還有不少學生穿著明顯大了一圈的衣服,顯然是家裏大人換下來的舊衣服,學生們把門前這塊空地搞的塵土飛揚,倒也顯得生氣勃勃。


    此時三、四、五年級教室裏的講台後麵,一個瘦瘦的中年男子坐在那看書,岑濟和魯求英兩個人到了他身邊也渾然不覺。岑濟進了教室掃了一眼,教室裏不說是四麵漏風吧,也算是搖搖欲墜。整個教室隻有一扇門一扇窗,土坯牆到處都是洞,窗戶沒有玻璃,隻是一個木頭柵欄,外麵掛著一塊木板,晚上放學或者刮風下雨就把木板放下來,室內就完全是漆黑一片了,講台後麵掛了一塊上了黑漆的木板就算是黑板了,講台上麵放著一盒粉筆倒是幹幹淨淨,茅草屋頂也是點點星光,想來另一間教室也好不到哪去,這哪能叫學校,叫草棚子還差不多。


    “今天是周老師來上課啊!”魯求英一臉笑容地上前打招呼:“周老師,這是我們隊新來的青年書記,以後也參加學校的教學工作……”


    “啊,是魯書記,你們學校有老師了啊,那我就回去了!”周老師看清來人,沒等魯求英把話說完起身就準備走。


    岑濟整個人木在那裏一愣,這是什麽老師?一點素質都沒有啊,都不用交接的嗎?


    沒等岑濟和魯求英反應過來,周老師轉身又回來了,滿臉堆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粉筆是我從中心小學帶來的,還得還回去,魯書記我先走了啊!”


    “唉,我們隊條件也比較艱苦,不怪沒人願意來,這老師都換了好幾撥了。”魯求英低著頭歎了口氣:“小陳呐,以後這學校就交給你了,這麽多孩子也都交給你了,我沒別的要求,隻希望他們能多認幾個字、算得好工分和糧食,以後去賣糧、做工不被人欺負就行了。”


    “我先走了,你趕緊準備上課吧!”


    岑濟無奈,連根粉筆都沒有,這可怎麽上課啊。


    “同學們快進教室,我們來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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