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有什麽事你說。”蔡隊長心情還不錯,看向我說道,“你可算是給我們生產隊解決了個大麻煩。”


    “我看這也快到中午了,我從大清早就開始趕路”岑濟說著把兩隻腳露了出來,一雙解放鞋因為在山上踩來踩去,已經沾了不少泥土“能不能討碗水喝,我下午還得趕到陵穀縣城去。”


    岑濟心裏想的是,好在事情圓滿解決了,那怎麽著也得管我一頓飯吧,著急忙慌走了一上午,肚子還真有點餓了。


    “舅舅,我看今天中午就讓這位同誌上我家吃頓飯,舅舅你來做個主陪,李哥做個副陪,老二、老四你們也過來,把三爺也喊上,一大家子好好團聚一下。”羅成才把盒子收起來,一邊對著他旁邊的媳婦說“春蓮你先回家燒鍋,把鹹肉切一條蒸著,老四你腿快,去代銷店打兩斤酒來。”


    “大哥,我馬上去!”羅成功說完就跑,剛跑沒幾步又衝了回來,把手一伸“快把酒錢給我!”


    “那行,成才你先領這位同誌回家,我過會兒自己過去。”蔡隊長說完擺擺手就離開了。


    人群漸漸散去,就剩下李克道、羅成才、羅成方三人,“我先回家換個衣服,一會兒就來”李克道拍了拍衣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就隨便吃點就行。”岑濟兩隻手搓了搓,頗有些不好意思,特別是聽到羅成才讓媳婦切鹹肉後,更是有些感動,這年月能有肉吃已經是頗為不易。


    岑濟跟著羅家老大往他家走,一邊開始打量起這個小村莊來,剛才進村緊趕慢趕,也沒有好好觀察下這個年代的農村是什麽樣子。


    抬頭望去,四周全是平坦的水田,遠處是寬闊的青江,一直向東北方注入長江,整個村子位於江岸南邊,溝渠條條縱橫交錯,一條土路筆直的直達村口,村口處有一口水塘,四周用大塊石頭圍砌,間或有幾處台階往水麵延伸,一條長條青石架在木架上供村民洗衣淘米。塘邊種著一圈槐樹,個個都有兩三人合抱粗細,陽光透過樹蔭灑下斑駁的碎影。


    沿著土路一直往南走,逐漸分出多條支路通向各家各戶,羅家老大家在最南邊,一處土坯房,房頂使茅草蓋著,門前用大塊鵝卵石混著黃泥砌著籬笆,院子東邊堆著一座柴火堆,西邊有一棵梧桐樹。


    羅家老大的媳婦春蓮正雙手端著涼床往外搬,羅成才看了趕緊過去接著,在梧桐樹下放好之後,轉過頭埋怨:“這涼床子放著給我搬,你還懷著孕呢,別動了胎氣。”


    “哪有那麽金貴,這麽點大的涼床子我還能搬動,以前沒懷孕也不見你來搬。”春蓮笑著拍了羅成才一下。


    “同誌快來坐,這裏陰涼。”羅成才端了兩條凳子擺在涼床兩側,又用一把棕黑色的陶壺,倒了兩碗茶水遞給了岑濟。


    這大茶壺岑濟看得渾身激動,這得有二十多年沒見過了,喝了一口茶,茶葉就是普通的大茶葉片子,不過放涼之後倒有幾分甜滋滋的味道,身上燥熱去了已有七八分。


    把雙肩包和挎包放在樹根下,岑濟突然想起來早上爸爸好像往自己包裏塞了幾個包子,說是上山之後可能會餓著,於是趕緊從包裏翻出來,一看有四個大肉包子,此時已經涼了。


    岑濟轉過身來把包子遞給羅成才:“羅大哥,這是我帶著路上吃的,中午放飯鍋上蒸著,大家一起吃吧。”


    “乖乖,這包子挺大,一個得花5分錢吧?”


    “嗯嗯,差不多吧。”岑濟心說幾十年後一個包子都得兩三塊了,還越做越小。


    岑濟把手在上衣外麵拍了拍準備坐下,發現早上去火葬場帶的煙還剩了兩包整的華子在口袋裏,右邊口袋裏還有一包散的,於是習慣性的就往外掏,順手給羅成才遞了一根。


    “這是什麽煙,喲,還帶嘴的!”羅成才把煙放嘴裏幹吸了一口,一臉陶醉的表情對著岑濟豎起了大拇指“這煙好,味道純!”


    “我也不懂啥煙好啥煙壞,出門前長輩給的,說是華子。”岑濟幹笑了幾聲,不小心露富了,以後得觀察下現在人都抽什麽牌子的,不然太張揚了。


    “華子?什麽華子?羅家老大你還抽上帶嘴的煙了,老遠就瞅著你煙屁股帶黃紙,快給我來一根香香嘴!”李克道這時候走了過來哈哈大笑。


    “這不是我買的,是這位同誌散的,我哪能抽得起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毛找的豐收我都得買散的。”


    “李哥來一支!”岑濟站起身來遞過去“家裏長輩臨行前給的,說是路上不認識人,就多問問老鄉同誌,發幾支煙好溝通。”


    “我給你點上!”李克道已經迫不及待了,但還是先劃著火柴給岑濟點著了,岑濟熟練地用手一招,右手在李克道腕上輕輕一按,男人之間的最高禮儀就完成了。


    “同誌你這次是回來探親嗎?老家是陵穀縣城?”李克道過了兩口癮,對著岑濟問道。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給我開的介紹信上是說讓我去萬安公社。”岑濟在心裏開始編瞎話,沒辦法,先去找我奶奶,按時間來推算,她現在應該已經改嫁了,管我兩頓飯總能行的。


    “萬安公社還挺遠,你吃過午飯走到天黑也不一定能趕到啊!”李克道左手在涼床上敲了幾下“隊長家有一輛自行車,他今天應該不用,下午我去借過來先騎車送你去縣城,你再從縣城走回去,估計能早點到。”


    “那也太麻煩你們了,現在正是搞生產的時候,不能耽誤你們掙工分呐!”


    “哎,現在稻子都快收完了,不像是前一陣子幹雙搶的時候,那時候誰也沒空啊!哈哈哈”


    “哪年幹雙搶不得脫層皮,是真的脫層皮,我家老四今年雙搶栽秧,栽著栽著就歪田裏了,喝了好大幾口泥水,結果把自己又給嗆醒了,晚上起床屙屎,屙了不少小螺螄出來,哈哈哈哈!”


    現在人口味可真重啊,都要吃飯了,還說這些,岑濟隻能尷尬笑笑。


    不一會兒功夫,蔡隊長、羅家三爺和老四幾個都來了,幾個人都是老煙槍,羅家老四煙剛準備點就被三爺搶過去:“抽抽抽,你個小狗日的抽什麽煙!這好煙給你抽就浪費了!”


    羅老四很是委屈,我抽豐收的時候,你咋不來搶,以後老了不給你買煙抽。找不到共同話題的羅老四隻好去灶屋裏轉悠,說不定還能偷偷撈幾條肥肉條子吃。


    “嫂子你做的啥,怎麽這麽香,我下巴殼子都要給你香下來了!”


    “能有什麽菜,鹹肉炒了個大蒜,你又不是沒吃過。”春蓮一邊炒菜,一邊跟羅老四說話。


    “不對不對,這個味道太香了,像是肉包子的味道,我去年去公社糧站交公糧的時候,我爸給我買了一個,就是這個味道!”


    “那是坐外麵那個年輕的同誌帶來的幾個肉包子,讓我給他蒸上,你可別吃啊,人家自己帶的東西,別到時候滴了相,當心你老頭子捶你!”


    羅老四悶悶不樂的回到了涼床子前麵坐著等開飯,岑濟覺得這個半大小子挺有意思,性格單純得很,就去問他怎麽了,像是不開心的樣子。


    “我想吃肉包子,我上次吃肉包子還是去年,今年我爸說糧食收的少,交完公糧家裏飯都不夠吃了,就沒給我買。”


    聽他這麽一說,岑濟已經明白了,估計他嫂子以為這肉包子是自己準備一個人吃的,於是便用手拽著羅老四往灶屋裏走。


    “春蓮嫂子,麻煩你給那幾個包子切兩半,大家夥吃點就都吃完了,那包子我放了好幾天了,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再不吃就壞了。”


    “嫂子我來切,我手穩得很,殺豬佬讓我按豬蹄子的時候,他們都誇我。”


    過了一陣子,春蓮就開始往涼床上端菜,鹹肉炒大蒜、香煎豆腐、炒豆角、茄子炒辣椒,還鋪了個雞蛋湯,最後羅老四用大湯碗端了切好的肉包子放上去,就算是齊活了。


    羅老大給每個人都用小白瓷杯子倒了杯酒,蔡隊長杯子提了起來:“放前幾年得先祝萬壽無疆,今年嘛,秋收工作已經接近收尾,經過這麽一件事之後呢,希望你們羅家上上下下都互幫互助、友愛團結,共同建設四個現代化!”


    岑濟聽了之後很提氣,覺得蔡隊長這話講得很好,站位很高,既緬懷了過去,又關注了現在,還展望了未來,很接地氣、很提士氣、很有底氣,放幾十年後,高低得整個副村級幹部。


    duang的一下就把杯中酒給幹了,放下一看,發現幾位大老爺們都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比較誇張的是羅家三爺,用力的在杯子上嘬了一口,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像是跟酒杯子打了個啵兒。


    “蔡老舅,你這年年都講一樣的話,都聽膩了。”羅老四杯子剛放下,就用筷子夾了一塊包子塞嘴裏“哎媽呀,這包子真香,我舌頭都要咬斷了!”


    羅老二也夾了一塊包子嚐嚐,吃了一口眼睛閉著仿佛在回味一樣:“同誌,這個包子像是我小時候在金陵吃的一樣,但是更香更鮮,這是從內蒙那邊帶過來的嗎?”


    “哦,不是不是,我是從包頭坐的火車到上海,中途在山東那裏中轉了一下,聽說山東那邊吃麵食比較多,可能他們包子蒸的也好吃吧!”岑濟扯起謊來已經完全不需要打草稿了。


    “哎,春蓮嫂子怎麽不出來吃飯,都忙活一中午了。”岑濟有些疑惑。


    “她自己在灶屋裏頭吃就行了,我們喝酒味大,她不喜歡。”羅老大滿不在乎的說,一個勁兒地招呼岑濟吃菜喝酒。


    岑濟心裏也漸漸明白過來了,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奶奶和外婆他們也總是不上桌吃飯的,傳統陋習啊,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過來的。


    不過別的不說,這幾個菜確實很香,雖然都是平常菜園裏種的蔬菜,但是都很香。


    尤其是辣椒炒茄子,岑濟已經打定主意要用它下飯了,於是喝了幾杯酒後就以自己酒力不支,下午還要趕路為由,先去幹飯了。


    到了灶屋裏頭,春蓮嫂子還非要給岑濟盛飯,這場景要是擱幾十年後短視頻平台上,不得被噴個幾十頁“大男子主義”“郭楠就是惡熏”罵上熱搜啊。


    剛把飯劃拉進嘴裏,嘎嘣一聲,岑濟愣住了,牙齒好像咬到了什麽東西,細細咀嚼之後,才吐出來一些小沙子、小石頭,還有稻殼之類的東西,再看看碗裏這飯,顏色呈微黃色,一些麩皮也被保留在了米中,因此喉嚨略微有些不適,簡稱“喇嗓子”。


    農民苦啊,這片土地上的農民已經苦了幾千年了,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口飽飯吃,他們用小推車幫著戰士們趕跑了土匪,打跑了地主老豺,終於能過上安生日子,雖然背著嚴重的劍鬥差,依舊沒有半點怨言。


    再過幾十年,他們坐地鐵仍然被歧視、一些年輕人在網上還會攻擊對方是農民,他們就像一塊海綿,無聲的吸收著對他們的侮辱、謾罵、歧視和差別對待,但是在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又默默地從自己身上擠出來海量的養分,供這個社會繼續向前發展。


    放下飯碗,蔡隊長還在領著羅家幾人談古論今,岑濟從懷裏摸出那塊手表。


    發現原本發黃的表蒙已經變得清澈透亮,鋼帶也發出了閃亮的金屬光澤,把手表拿到耳邊,擒縱機構發出固定的嗒嗒聲。難道穿越還能有修複物品的功能?還是說會將物品還原到原本的狀態?


    想到這裏,岑濟心下一驚,偷偷跑到梧桐樹背陰麵,解開了褲帶,認真觀察幾秒種後,終於緩了一口氣,依然是那麽武威雄壯!


    提上褲子的時候順手在口袋裏一摸,發現手機還在,點亮屏幕發現已經顯示無信號了,唉,算了算了,好在提前下了不少好片子,以後當個mp4用吧。


    酒足飯飽之後,蔡隊長也答應把自行車借給李克道,放他半天假,讓他帶著岑濟去縣城裏,順便幫他買兩包大江香煙。


    臨走前,岑濟發現春蓮嫂子一直沒出來,就去灶屋裏看了下,發現春蓮正用筷子夾著鍋邊炕的紅薯吃,顯然是中午飯不夠,靠吃紅薯填飽肚子。岑濟心裏很難受,默默地退了出來,自己給別人添了太多麻煩。


    出門後見到羅老大在樹底下收拾涼床子,便走過去跟他說:“羅大哥,今天中午給你添了麻煩,這包煙你拿著就當是菜錢。”說著就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沒拆的中華往他手裏塞。


    “你這是幹什麽,快拿回去,就吃頓飯你還來這些,要是傳出去,我都沒臉見人!”見羅老大態度很堅決,推了幾次都被拒絕。


    岑濟從雙肩背包裏摸了幾根士力架,這玩意高油脂高糖分,對現在肚子裏沒什麽油水的農民來說,實在是好東西。


    “羅大哥,你看春蓮嫂子還懷著孕,這幾根巧克力棒子你留著給她嚐嚐,營養價值挺高的,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羅成才見岑濟這麽說猶豫了,想了一下還是收下了,握著岑濟的手說:“你叫我一聲羅大哥,我就鬥膽喊你一聲陳老弟,這次回去探親,不管有沒有找到,都給我和你嫂子報個信,要是沒有落腳的地方,就來我家,怎麽也不能讓你餓著!”


    岑濟重重地點了點頭,這家夥弄的,現在的人還是單純,沒有太複雜的情感,就是單純的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沒有那麽多利益的交換,以後要是發達了,肯定也要幫羅老大一把。


    從羅老大家裏出來,沒走兩步,李克道就把自行車騎過來了,一個漂亮的甩尾,好險沒摔個狗吃屎。


    這是一輛舊的永久牌自行車,在前輪上方加裝了一個竹編的置物籃,大杠上加裝了一個小木板,應該是給小孩坐的,後座用破布裹了起來,方便後座乘客,畢竟在這個年代,路況可並不是很好,幾裏路坐下來,屁股都能坐的麻。


    “坐前邊還是坐後麵?”


    “得了吧,我又不是小屁孩!坐什麽前麵。”


    順著土路一直往前騎,就出現了一條石子路,表麵用瀝青澆過,怎麽說呢,這石子個個都比雞蛋大,軋的也不是很平整。


    路麵上不時出現個大坑,雖然澆了瀝青,但是薄的跟杜蕾斯似的,純屬禿子頭上的幾根毛—聊勝於無吧,在這種路麵上騎行倒是屁股不受罪,但是乘客就遭老罪了,岑濟感覺自己的屁股已經好多年沒有受到這種折磨了。


    沿途道路兩旁幹幹淨淨,草都沒有一根,更別提各種糞便,鳥屎都被小孩拾走嘞。


    偶爾能碰到個騎自行車的,還會互相按下鈴鐺打個招呼,行人臉上也都是麵黃肌瘦,衣服大多補丁摞補丁,岑濟身上這一套,都可以算得上豪華裝備了。


    終於望見了縣城,岑濟是用屁股那個眼睛望的,因為出現了水泥路麵,屁股終於不再遭罪了。一路上能看到不少拖著板車的路人,車上拖著桌椅板凳或者糧食,有的是去打米廠的,有的是公交公司的搬運隊,專門搬運貨物。


    到了東門車站,李克道示意岑濟下車,二人把車靠在一處代銷店前,李克道向售貨員要了兩瓶桔子汽水,沒錯,就叫“桔子汽水”。


    不是可口可樂,也不是雪碧,也不是橘子汽水,就叫“桔子汽水”,印在玻璃瓶上呢。兩個人一邊抽著煙一邊喝著汽水,倒也有幾分愜意。


    “喝完這瓶汽水,我就回去,你順著路一直往西邊走就是,路上遇到板車或者自行車,也可以讓他們帶帶你。”李克道抽了一口煙眯著眼睛說道“千萬別上拖拉機,上次我搭了一個拖拉機,結果拖拉機手忘了我還在車上,差點沒把我幹到宣州去!”


    “哈哈哈哈,李哥,你把這煙帶回去抽吧,分羅老四幾根,他還沒抽到呢!”岑濟把那包散裝的華子塞給李克道。


    “你真給我啊,這有錢都買不到啊!”李克道把煙往懷裏塞還問岑濟“真不後悔給我啊,那我可真要了啊,這我過年的時候拿出來那得多長臉!”


    岑濟笑著擺擺手,幾十年後大街上到處都有的賣,不過在街上看了好幾家店,都沒有見到有華子賣,多是經濟、豐收、渡江、大江、甜蜜、紅梅、大前門、迎客鬆之類的,可能華子價格太高了,老百姓抽不起沒銷量以至於大家都不賣。


    “李哥,路上慢點,我得動身了!”


    “好嘞!你也注意點,城裏走的時候多看著點包!”


    岑濟從車站右邊一拐就上了大路,此時一輛開往銅都的客運汽車剛好從車站出來,客車後排窗口處露出一個人臉來,看著岑濟一臉震驚,嘴唇發白還不停地顫抖,立刻將頭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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